荀彧花了老半天时间才彻底安抚下心境,娓娓道来。“……你刚一昏倒,那个苏荡今就命令陈心杀了你。陈心不肯,说什么都不肯下手。那老头就发了飚,跟陈心打了起来。我趁他俩打得难解难分,背起你来就往外面跑,谁知道外面躲竹林里那帮孙子就挑这时候冲了进来。这都很正常对吧,不正常的还在后面。当时馆子里还有一堆别的老江湖,一开始看那苏家师徒俩打起来还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甚至还有叫好的,后面外面那些人一冲进来,一句话没招呼屋里这些人就翻了脸……”几个警员听得一头雾水,却也只能讷讷地接腔:“……哦,他们怎么说的?”
“他们啥也没说啊!见面就打起来了,而且是专门往死里打那种。”
百里曦:“等等,前几天我们不是还去赶了苏家的饭局吗?后来闯进来的那些人里,你有没有看到熟悉面孔。”
“没有,一个也没有,全是生人。”
荀彧十分确信道。百里曦垂目沉吟片刻:“你继续讲,后来呢?”
“就没有后来了呀?我趁他们打得正上头,背着你就往外蹿,那个苏荡今一声吆喝,那帮打群架的马上就冲着咱俩来了。”
百里曦疑问道:“一起?”
“也不是一起,那帮老东西你知道的,麻烦的紧。我能同时对付两三个就很不错了,估计让萧离那小子来也就能打四五个,兴许被围了也就是几下他就得倒。总之,当时打得那叫一个乱啊。最后这帮孙子把我给惹急了,我一个背后偷袭制服了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老头儿。当时我就拿着把匕首,架着他脖子一步步往外退,刚逮着机会带着你跑出来,那帮人又往外追,我越跑他们越追,所以我就一边跑一边打,谁跑得快我就揍谁……”听着他稀里哗啦一顿乱讲,在场的几个小警员神色不一。有的低头蹙眉,因他那乱七八糟的措辞而陷入了沉思;有的似懂非懂,眨巴着卡姿兰大眼睛看着他,生怕听漏了一个字后面就一个字也听不懂了;几个男警官似笑非笑,各自面面相觑,暗笑着竖起了大拇指——“该说你什么好。说你是条猛男吧,你跑得也太衰了。说你不行吧,换我们让这么一堆人追杀还真不一定跑得掉。”
百里曦一句话抓住了重点:“最后呢?你到底是怎么跑出来的,他们突然开始放水了?”
荀彧陷入了沉思:“嘶……像是这么回事。反正我跑着跑着,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偶然间一回头,后面半个人影都木得了。再往后的事,我也迷糊记不清楚了。”
队里一个医生解释道:“应该是急性脑供血不足造成的失忆。”
百里曦脸色一白:“失忆?”
那医生赶紧挤出了几分笑容:“啊抱歉,其实说白了就是累懵过去了,记不住前后一段时间内的事情,不会留下后遗症的……”百里曦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本来这狗子智商就堪忧,就这脑子要再整出个三长两短,以后可咋办?”
荀彧憨憨的摸了摸后脑勺:“诶,是啊……我老家那边惯例,男的脑子不灵光,讨老婆都只能讨个带残障的……”话音未落,他突然自己刹住了话头,一双眼睛直勾勾看向了百里曦的手。却见他那个戒指,此时居然还戴在百里曦的手上,只不过从一开始的无名指挪到了中指而已。他万分惊喜道:“曦儿,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那是我的那个戒指没错吧?”
众人循着荀彧的目光看去,一看到那戒指,尽是笑而不语,识相跑开。百里曦:“是的。任务远没结束,为了入戏,我也只能一直戴着。”
荀彧咽了口唾沫:“入戏……如果入戏太深,出不来了,你会怎么办?”
“那不是我现在该考虑的问题。就像这次一样,为了跟苏家中的黑暗成分斗争到底,说不准哪天我也就去找小糖他们了。寻常人眼中的终身大事,不是我这种女人配想的事情。”
荀彧闻言,惭愧地深深低下了头。“对不起,我还是没能保护好你,害你在我背上也受了很多伤……”“那又如何?虽说本来我也很奇怪为什么连我也伤这么重吧,可也总比丢掉小命要强太多。你也不要总说保护我什么的了,换做是我,我也会拼上一切把你运出来的。”
“你……会吗?”
荀彧有点心虚道。“曾经的我只是个任主人使用的兵器,即便是现在,我也很清楚我自己是什么东西。猎犬这个代号,和红隼随便给我起的这个名字,都是这个意思;甚至连这个戒指,其实也是早些年我还是佣兵的时候,从一个境外毒贩的断肢上拔下来准备卖钱的……”说着,他朝着坐在床沿上的百里曦凑了过来——“曦儿,我有点想改主意了。把戒指还我,我马上去给你买个新的。”
可百里曦却是轻轻躲开,一本正经地将戴戒指的手藏在了身后。“哎,那可不行。想让一个热恋中的女孩把戒指摘下,就算是情侣戒指,其实也不比婚戒简单多少哦?放心吧,我不在乎这戒指原本是怎么个来路。既然你没有真的卖掉,就说明我和这东西还是有缘……”荀彧一时无奈,只得长长叹息——“曦儿……我发誓,我永远不会像那个人一样辜负你。”
“别发誓,遭雷劈可不好治。”
百里曦吃力地搀扶他起来,贴心地为他披上件皮风衣,将他那厚重的身体负担在了自己小小的肩上,一路半扶半扛着走出了这间简陋的病房。此时已近凌晨,南都依旧灯红酒绿,一片热闹升平之景。这座城市的光与暗,从不知何时起就一直交织缠斗在一起。也许在这大浪淘沙的时代,我们都渺小得如蝼蚁一般。但另一方面,不可否认的是,正是有像他们这样的蝼蚁不断燃烧着自己,南都的善,才会善得有自信;南都的恶,才会恶得有忌惮。就这样,天台上两个负伤刑警一高一矮相互依偎,共同面对着这时节里意外凄冷的寒风。冷锋过境。秋天,马上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