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秋雨,连绵不绝。
到了正式开席的那天,雨势小了点,但绝没有要停的意思。 陈老头换了一身崭新的棉衣,又对着铜镜仔细收拾了一番,看起来很重视。 符珠还以为,他不喜欢曾勇,对这场婚礼也不喜欢呢。毕竟这几天,她没少听老人骂曾家。 “这袄子本来是做给我孙女的,她没穿成,倒便宜你这个小丫头了。”陈老头从镜子里看见符珠,忍不住说道,“你模样比她俊,穿着也比她好看。”
“那个丫头没眼光,活该穿不上好的。”
这件袄子是他卖了一头猪,去城里买的,本来想给那丫头个惊喜,她却嫌弃花色太土,不适合小姑娘穿,就一直放在箱底了。 符珠低头看着这件新衣,嘴角不禁扯了扯,瞧见陈老头眼色一变,连忙将唇角往上扯了扯,变成勾唇笑,违心说道,“挺好看的。”
“这还差不多。”
陈老头满意的点点头,拿了把伞,“走吧,吃酒去。”
符珠的伞在外边,天气湿,又有斜雨,放了这么几天,还是湿漉漉的。 她撑开伞,遮住风雨,跟上陈老头的步伐。 曾家住在一个三进三出的院子里面,扯了布盖在头顶,挡住一直在下的雨。 全村的人都来了,院子里坐不下。外边也安了桌椅,扯了布,但还是有风雨钻进来。 “里面人太多了,我们坐外面。”
陈老头淡淡说道。
符珠擦了擦木椅上的水渍,让乌生坐进角落里。她自己则不甚在意的坐到了边上。 陈老头看着她的动作,忽地说道,“你倒是个好的,对自己的哑巴弟弟都能这么耐心。”这些天乌生没有说过话,陈老头便以为他是哑巴。两人年岁相差也不大,自然而然就以为他们是姐弟了。 符珠笑了笑,没做解释。 “咚——” 铜锣声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曾勇又要开始他虚伪的肺腑之言了。”
陈老头闷闷说道,心底实在是不痛快,他给自己倒了碗酒,大口饮下。
符珠一只手盖在乌生的碗上,看向陈老头,“又是什么意思?”“就是每出嫁一个姐姐,就在大家面前演一遍姐弟情深呗。”
如果真是姐弟情深,就不会把自己姐姐送进火坑了。 曾家没一个好的,但曾蕙那丫头确实不错,没事还会帮着他喂猪呢。 不然他也不会同意,把家里的几头猪都送给曾家,做流水席上的菜肴。 “他有很多姐姐吗?”
陈老头嗤笑一声,“何止很多姐姐,他还有很多妹妹呢!”
等嫁完了姐姐,就嫁妹妹,有女儿的村民,便会对他们曾家感恩戴德,曾家的地位岂不是越来越稳固? 符珠剥了盘花生,推到陈老头面前,让他下酒,免得光喝酒喝醉了。 陈老头捻起一颗花生丢进嘴里,咀嚼了两下,符珠的话让他一下子呛住,“曾勇的姐姐妹妹有这一盘花生多吗?”
“咳咳!咳咳咳……”符珠连忙替他顺背。 陈老头喝了口酒,咽下嗓子眼里的花生,没好气道,“你这丫头,怎么冷不丁的说笑话呢!”
把这花生比做曾勇的姐姐妹妹,那他吃的是什么? 曾勇的姐姐,还是曾勇的妹妹? 符珠笑脸相迎,陈老头到嘴里的话也吐不出来了,他扫了一眼花生盘,估摸着说,“大差不差吧。”
符珠小脸一惊,她刚刚剥花生没数,但肯定是三十往上了。 陈老头补充道:“算上他堂姐堂妹了的。”
“曾勇他爹和他叔叔,娶的媳妇比较多。”
这样还差不多,符珠看着曾勇的发言已经结束了,随手给乌生夹了块生姜。 炖肉传了上来,陈老头眼疾手快夹进了碗里,桌上其余人齐齐看向他。 老头眼一瞪,完全没有觉得不好意思,“我家的猪,我吃块肉还不行吗?”
大家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也知道陈老头平日里十分宝贝他那几头猪,不知道曾家给他说了什么,他竟然大方的将猪都贡献了出来。 既然是他的猪,就随他去吧。 大家纷纷去夹其他的菜。 符珠看陈老头吃得津津有味,不知道说什么好。 之前他在家一直念叨他的宝贝猪,整个人都是茶饭不思的,现在倒是吃得香了。 符珠没怎么动筷,她在等花轿来接新娘。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让陈老头一个外人一直愤愤不满,觉得曾家在坑女儿。 过了许久,雨中还是没有花轿来。 流水席都已接近尾声了。 “请新娘登轿!”
嘈杂的人声中一道尖锐的女音响起,大家瞬间安静下来。
几个人高马壮的村民,弯着腰从偏房里面抬出个大红轿子,落到院门口。 花轿上绣着富贵的牡丹花卉与交颈和鸣的凤鸟,轿顶悬挂着串串风铃。 很寻常的花轿样式。 几个稚气青涩的小姑娘,搀扶着新娘子,从院内走出,面上有泪痕。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是舍不得阿姐出嫁,姐妹情深。其实她们只是看见了曾蕙出嫁,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的日后。 “曾小姐,登轿吧。”媒婆催促道。
她可不管新娘子的姐妹情深,只想早点送完亲,去领赏钱。 曾蕙平静的松开妹妹的手,在媒婆的搀扶下,坐上了轿子。 媒婆笑道:“起轿!”花轿起轿有些不稳,曾蕙身子一歪,红盖头掉了下来。 她也没去捡,就让红盖头落在脚边。 曾蕙微微掀帘,在人群中找什么。 她的眸光锁定在一人身上,陈老头没有看这边,正和一个身穿花袄的少女说话。 “你就要走了?不等雨停了?”
符珠撑开伞,将乌生罩在伞下,“不等了。”
陈老头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早就看你这丫头不顺眼了,早点走也好,省得惹人心烦。”
符珠自然知道他是口是心非,软音说道,“但我见陈老,很是合缘。”
这话说得,显得他不近人情了。 陈老头背过身去,摆摆手,“走吧走吧。”
符珠牵着乌生,走向雨幕。 陈老头再转身时,借宿的少女,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来时无影,去时无踪。 花轿也上了山。 他还没见上曾蕙那丫头最后一面呢。 符珠不紧不慢的跟在花轿后面,雨声急,风铃声缓。 知道在跟踪人,日及的声音压得很低,她好奇的问道,“符珠,你是想看新娘子长什么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