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舞舞二百五
“我去叫我妈。”冰儿一笑,去了母亲的书房。
“妈,宋琦来了。”冰儿的声音。
“嗯。”冰儿妈胥婷的声音。
“妈。”冰儿。
“等我写完。”胥婷。
“妈,宋琦也会写毛笔字。”冰儿。
“嗯。”胥婷。
“写得可好了。”冰儿。
“连我们田老师都夸他写的比田老师的老师写得还好。”冰儿。
“嗯。”胥婷。
沉默了一会儿。 冰儿:“妈,写完了吧。”“啪。”
笔搁笔架上的声音,很细微。
胥婷:“走,去看看。”胥婷是一个三十多不到四十岁的中年女人,个子不算高,身材略微有些发福。上位者的威严与母亲的慈祥完美的融合。用八个字形容就是慈眉威目、凛然华贵。 “胥阿姨好。”
宋琦深鞠一躬。
“你就是宋琦?”胥婷看了宋琦一眼,微笑着说,“比我预想的高了一点儿。坐。”
胥婷没坐的意思,宋琦只能站着。 “坐吧。”
胥婷终于坐进沙发。
八个沙发,相向摆放两个双人沙发;两侧是两个单人沙发。单双人沙发之间的拐角,间隔四个弧状的沙发,组成一个椭圆形的休闲区。 虽是圆形,也分主次,和吃饭的圆饭桌、开会的会议桌一样,都有宾主之分。 圆形本没有高低上下,但置于环境中就莫名其妙的产生了。即使放到寥天野地,也有日月星辰,使人分出尊卑贵贱。 宋琦见胥婷没有坐主位,而坐到主位右侧的拐角沙发里。 宋琦便在客座的末位的拐角沙发坐了下来。 “太太有什么吩咐?”一个带套袖的女人跑了过来,低眉顺目站在沙发之后。
“李妈,泡两杯咖啡。”胥婷轻声说道。
“是,太太。”李妈转身走开。
“妈,宋琦不喝咖啡,我给他倒水了。”冰儿从门边花梨木鞋柜的台面上,拿过刚为宋琦倒的自来水,放到茶几上,顺势坐到沙发上。正是主座对面的座位。
“冰冰,你回你房去,我有几句话问宋琦。”胥婷和颜悦色地说,“冰冰,听话。”
“哦。”
冰儿不情愿地起身走开,很快在客厅的一角,宋琦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
“你和韩薇帮了我们敬老院的忙,院方一直想谢谢你们,可你们总是不见我。送你们的礼物,你们也不拿。”胥婷的客套话里官味十足,“在这里,我就代表院方,向你们表示感谢。”
“胥阿姨您太客气了。”
宋琦答,“我不会写词,都是韩薇姐把词写好,我看着谱一下曲。这不,这阵子韩薇姐没在潶坔,我也就没来敬老院。”
言下之意是要谢谢韩薇姐,别谢我。 “你住大杂院是吗?”
胥婷问。
这是要进入今天谈话的主题了吗? “是。”宋琦答。
“知道为什么你们院叫大杂院吗?”胥婷问。
“一个院住着很多小单位的人,凑在一起形成了大杂院。”宋琦答。
“知道我们这个院叫什么吗?”胥婷又问。
“敬老院家属院。”宋琦答。
“知道三院为什么把东围墙拆掉,非要并入我们院吗?”胥婷接着问。
“不知道。”宋琦的回答。
“因为三院家属院体量太小,如果不并到我们院的话,它迟早会沦为大杂院。”胥婷给出答案。
“哦。”宋琦明白了。
“太太,您要的咖啡。”李妈将端着的托盘上,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轻放到圆茶几上。
“你下去吧。”胥婷淡淡地说,看样子在酝酿情绪。
“是。太太。”李妈拿着托盘悄无声息地走了。
“你接近冰冰,有什么目地?”胥婷突然发问。
“没目地。”宋琦答。
“听冰冰说,昨晚她和俞家、柳家的姑娘被八个流氓堵住,是你救了她?”胥婷语气中带着戏谑。
“是。”宋琦。
“用你弹琴的手吗?”胥婷不客气地点出问题的结症。
“是。”宋琦。
“呵。小孩子耍点手段,哄骗一下小姑娘,本无可厚非,我也懒得管。”胥婷端起一杯咖啡,优雅地吹着飘起的热气,“但,哄骗的是冰冰就不行了。幸亏没造成什么后果,否则你会在牢里忏悔。”
“谢谢胥阿姨的警示,我知道了。”
宋琦起身,鞠躬告辞。
“张妈,送客。”胥婷得意地吸溜着咖啡。
“胥阿姨,再见。”宋琦再鞠一躬。耳边响起冰儿急促下楼的脚步声。
“路上骑慢点啊。”胥婷起身送客,表情十分和善。
“妈。”坐在沙发主位上的浑身透着极度不满的冰儿,被旁边坐的母亲胥婷紧拉着小手。
“宋琦有急事,急着要走。”胥婷很无奈地说,“我有什么办法?”
“妈,你真的误会宋琦了。”
冰儿急得想哭。
要不是被母亲攥着手,冰儿早就追下楼了。 “妈怎么会误会他?”胥婷有些不悦,“小孩子的把戏在大人眼里就像这杯水,毫无隐蔽可言。”
茶几上是冰儿为宋琦倒的凉水,一口未动。 “妈!真的是宋琦救的我们,他很历害!”
冰儿还在争辩。
“以后少跟这种长心眼还长个子的人来往。”冰儿妈始终认为,心眼多的人不长个子。
胥婷与宋琦之间的“误会”,在冰儿招入潶坔市最好的学校——潶坔一中时,才消除。 那天,冰儿征得母亲同意,把庆祝六人庙一同“考”进一中的庆功宴,设在自已家,邀请芙蓉、嫚媛、庆庆及舞舞等来家玩。 众花在嘻闹间的只言片语,才让做为冰儿母亲的胥婷明白:“厕所遇险”之日,三下五除二解决掉八个流氓的,的确是宋琦一个人,而且毫发无损。 胥婷还知道:那夜不止她宝贝女儿吓尿裤子了,723所柳大所长的宝贝女儿也一样吓尿了。 庆功宴的席间,口无遮拦的众花,还让胥婷知道:是宋琦让她宝贝女儿和姚舞她们几个,一同迈进的一中大门。 当胥婷从姚舞口中得知,她从潶坔市书法协会借来的《孤兰》和《次平元衡菖蒲 》字帖复印件,竟是宋琦写的,并且是两只手同时写的时,强烈懊悔让她自责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听说宋琦被捕入狱的消息,心情才好转,好了许多。这是后话,前提后略,回过头再说宋琦。 宋琦回到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不出意外,姚舞和芙蓉在家等着他,意外的是俞嫚媛也在。 “你咋过来了?”宋琦问嫚媛。
“我咋不能过来?”嫚媛反问。
“不是,我是问你,怎么过来的?”宋琦说。
“寺务会结束,我们回去的时候,大家约好的。”俞嫚媛喝了口茶几上的淡茶说,“庆庆家里有事,冰儿嫌远,芙蓉和姚舞去接我,带着过来的。”
“肯定是你带芙蓉,姚舞骑单车,对不对?”
宋琦边说边把茶几上、桌上的已经没有滋味的茶杯,收了,去厨房洗洗,重新沏茶。
“肯定对,你们家芙蓉那么瘦,谁会舍得让她带啊?”俞嫚媛追到厨房问,“还有黄瓜没了?”
“没了,被姚姚吃完了。”
芙蓉坐在沙发里笑着说。
俞嫚媛一起身,沙发就被姚舞抢占了。 沙发上的姚舞闻听芙蓉之言,立时反驳:“我才吃了几根呀?”“昨天晚上吃了一、二、三……今天早上吃了一、二、三……中午吃了一、二、三……刚才……”姚舞边回想边掰着胖指。 “别数了,数来数去还是一二三。都吃了就都吃了呗,谁让咱身体好呢。”
芙蓉继续打趣。
“黄瓜没了,有西红柿。”宋琦冲完茶,又把一筐西红柿逐个清洗一遍,盛盆,端了出来。
“嗯!还是这味儿好。”俞嫚媛咬了一口,吸溜了汁,感慨地说,“比饭店的好吃多了。”
“就是个头有点小。”
宋琦端来茶水。
姚舞啃掉两个西红柿后,才腾出嘴说了这么一句:“浓缩的都是精华。比如……” “比如什么?”芙蓉第一个西红柿才吃了一半儿。
“比如你。”俞嫚媛笑着又拿起一个小西红柿,递给芙蓉。
“不是我说的啊。”姚舞嬉皮笑脸地说。
“宋琦,刚才你去哪儿了?”芙蓉不去理会姚舞她们,问宋琦。
“有点事儿,出去了一趟。”宋琦答。
“肯定是许伯摆摊的事呗,这还用问。”姚舞又啃了一个西红柿,“对不?宋琦。”
宋琦给姚舞伸了个夸赞的大拇指。 “宋琦,给我办件事,成不?”
俞嫚媛问宋琦。
“成。“宋琦问,“什么事?”“把今天的《木兰辞》再给写一份?”
俞嫚媛问。
“行。”宋琦去他屋里箱子里拿了几抄书专用纸。
“媛媛,下午你想要我的,我不给你。你现在向宋琦要,咱俩一人两张,扯平了。”姚舞啃着西红柿。
“才不是呢。我想把我那张给我姐。”俞嫚媛说。
姚舞和芙蓉对望一眼,嫚媛和姐姐婉姝在班里很少说话,大家都以为她俩有仇。 除了五朵金花,班里其他的女生,几乎以站队的形式对待她们两姐妹。跟姐姐关系要好的,绝不跟妹妹多说话,反之亦然。 但妹妹是班长,人缘自然比姐姐旺,所以俞婉姝在班上很孤立。幸好还有五朵与众不同的金花,与两姐妹关系都很好,却也相安无事。 “我姐写的字,你们也知道,呵呵。”俞嫚媛看着姚舞,“还没姚舞的字好看呢。”
“我的字不那么难看了,现在。”
姚舞可不愿意当字丑的典范。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宋琦把桌子搬到芙蓉坐的沙发前,把姚舞撵起来,挪了挪她的沙发,“只遛姚姚好像不太公平,你俩陪着她遛。”
两张沙发,两个凳子,一张方桌,四个学生,正好湊了一桌麻将。 宋琦给每人发了一张大32开纸,“铅笔盒里有笔,你们各写各的,不许偷看。”
“你呢?”
姚舞挑了支黑色的钢笔。
“老师等你们写完了再写。”宋琦从铅笔盒里拿出一把20厘米长的钢尺,一下下敲着另一只手的手心,很有私塾先生的做派。
“姚姚,拜你所赐。”芙蓉拿了只黑色钢笔。
“芙蓉你跟姚姚换一下笔,黑色的笔尖粗,省得她手不溜怨袄袖。”“老师。”
姚舞举起手。
“这位同学,你有什么问题?”宋琦问。
“老师,‘手不溜怨袄袖’下句是什么?”姚舞问。
“俞嫚媛同学,你来回答。”宋琦也不知道潶坔乡下俚语。
“姚舞同学,手不溜怨袄袖是歇后语,歇后语没有上、下句之分,由‘引子’和‘后衬’两部分组成。”俞班长进入角色非常快,“引子‘手不溜怨袄袖’也相当于谜面,后衬是‘强词夺理’,相当于谜底。老师,我回答完毕。”
“回答的很好。这位同学,你可以坐下了。”
宋琦用老师口吻说着话。
“我就没站起来。”俞嫚媛偷笑。
“姚舞同学,记住了吗?”宋琦也进入了角色。
“手不溜,怨袄袖;袄袖长,怨他娘。”姚舞用她老家的方言说出来后,得意地看着宋琦,“这就是下一句,老师和同学们,记住了吗?”
“袄袖长,怨他娘。好像很有道理哦。”
芙蓉看看宋琦,又看看俞嫚媛。
“赶快写,五分钟交卷。”宋琦板起脸,看看表,“已经过了一分零五秒了,耽误的,都是你们的五分钟”。
“写、写、写,赶快写。”姚舞摘掉笔帽,刚写了两字就问,“木兰辞的‘辞’怎么写?”
“舌头很辛苦。”
芙蓉说。
“咳!注意课堂纪律。”宋琦把钢尺拍得手心“啪啪”作响。
十来分钟后,姚舞终于写完了。 “检查一下,看有错别字没?检查好了,交卷。”宋琦突然发现,有了老师的威严,感觉真好。
“我不会写的画圈了。”姚舞笑嘻嘻地把“卷子”推给宋琦。
宋琦先扫了一下最先交卷的俞嫚媛写的,错了一个字:“溅”字少了一横。 又瞄了一眼芙蓉的,三个人里面就芙蓉的字儿写的好,一笔一划,横平竖直。不过也错了一个字:“杼”写成了“柱”。 最后看姚舞写的,宋琦乐了,“你的字写得这么难看,就不说了。画了这么多圈儿,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跟笔划多的字,有仇啊?”俞嫚媛扭身、芙蓉起身趴桌上一起看姚舞的卷子。 七、八个圈,不是很多。 宋琦在俞嫚媛卷子中的“杼”字上,画了个圈,交给芙蓉说,“杼字错了,写五十遍。”
宋琦在芙蓉卷子中的“溅”字上,画了个圈,交给俞嫚媛说,“溅字错了,写五十遍。”
“我写的是两横,你的笔不好,有一横没出水。”
俞嫚媛接过纸,嘟囔着。
宋琦刚想说,如果考试遇上这事,你向谁去解释? 姚舞的家乡音先唱了出来:“手不溜,怨袄袖。”“哈哈。”
大家都笑了。
“我认罚。”俞嫚媛向芙蓉学习,乖乖地写起来。
宋琦一边在姚舞卷子的圈中“填空”。一边问,“姚姚,你准备接受什么样的处罚?”姚舞看着奋笔耕耘的难“姊”难“妹”,直吐舌头。 “惩罚不是目地,为的是别再写错。”
宋琦把卷子推给姚舞,“给,自己看着办吧,下次不要有不会写的字和错别字。”
“哦。”
姚舞乖乖的,乖得让人心疼。
“芙蓉,咱俩换一下笔。”宋琦把手中的笔递给芙蓉。
换过笔后,宋琦铺纸,开始写了起来:木兰辞南北朝佚名唧唧复唧唧…… 三花的惩罚还没结束,宋琦的《木兰辞》就已书写完毕。 三花看过去,跟下午人手一张的歌词,感觉一模一样。 俞嫚媛惊讶地问,“你是怎么做到的?”“打格子。”
姚舞边写字边说。
芙蓉写完五十遍“杼”字,边套笔帽边对俞嫚媛说,“宋琦说,先在脑子里打上格子,然后印到白纸上,最后在格子里头写字。呵呵。”芙蓉放下笔,“他说的可简单,但是,咱们办不到。”
“还是那句话:无他,惟手熟尔。”
宋琦笑笑把手中的纸,与俞嫚媛手中的纸,做了个交换。
“姚姚,就剩你了。”芙蓉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艰难的姚舞。
姚舞打算把不会写的字和错别字,每个字都按老师要求写五十遍,一点不搞特殊化。现在开始写第二个字:辔。 “宋琦, 《囹圄中的女人们》那本书,你看过没?”在姚舞沙沙的写字声中,俞嫚媛突然问道。
“没有。”宋琦回答。
“你应该看看。”俞嫚媛说。
宋琦注意到芙蓉和姚舞的嘴都动了动,都没出声。便知二人没跟俞嫚媛提作者韩薇其实是姐姐的事,于是问俞嫚媛,“为什么我应该看?”“书里讲了三个女人各自一生的故事,有一个男人始终穿插其间。”
俞嫚媛看着宋琦,“你和这个男人有点儿像。”
“改天看看。”
宋琦不想深入这个话题,转而问姚舞,“姚姚,还剩几个字了?”
“还有一、二、三、四、五,”姚舞的胖指指指点点后说,“还有五个字,五五二百伍,再写两百伍十个字就够了。”
“再写二百五,舞舞二百五。”
俞嫚媛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