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哥,仨女生在食堂为你打起来了!破纪录了,三个!”
高腾高分贝的惊叫穿过了大半个球场。离得最近的场中,游烈首当其冲,进攻节奏都被晃乱了半拍。 “截他!”
防守方的二班两人趁机搞事,原本还间距半米,一人大步进到了游烈身前,把他拦在了足够封盖的防守区间。 另一个男生紧跟着从侧方围堵上来。 正面那人刚要露出得逞的笑容,面前,游烈薄唇微勾,掀起个冷淡又嘲讽的神色。 下一秒,对方眼前的人影就忽晃了个空—— 三分线内,游烈以一种令人惊叹的平衡性,向后仰势起跳,手腕轻翻,四十五度将球投出。 篮球飞出了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咻。”
空心入篮。 “Bravo!”
隔壁篮球场地旁,休息区的几名外教里有人朝这边扬手,高声喝彩。 游烈落地,而二班防守男生才刚面带震惊地扭回头来:“烈哥,牛逼啊,这一手后仰跳投从哪学得?”
“蒙的。”
游烈手腕一抬,算是应过了隔壁场地外教的喝彩,他朝场外走,“不打了,你们玩。”
“别啊!烈哥教教我呗,这玩意太酷了,就是技术难度高了点,我之前一直试不成——教练我也想学!”
二班男生死皮赖脸地跟下场。 “啧,你看你这个没眼力见的,”人被高腾拦了,“我们芭蕾舞小女神还在三食堂等着呢,烈哥明显是要去英雄救美了,你重要还是于茉茉重要啊?”
游烈弯腰拿毛巾,起身后,他一边擦着颈前的汗,一边没表情地瞥了高腾一眼。 “噢,我懂,我懂,”那男生立刻会意,朝游烈挤眉弄眼地笑,“那我不耽误烈哥了,下次一定教我啊!”
“……” 打发走二班的,游烈去了更衣室。 等他单肩拎着长包从篮球馆出来,高腾和姚弘毅已经在外面台阶上等着了。 “走吧。”
游烈下了台阶。
高腾刚跟两步,就望着那个出门右转的修挺身影懵了神:“烈哥,三食堂在另一边啊。”“谁说我要去食堂了。”
走在前面那人回得漫不经心。
“啊?可是于茉茉和丁怀晴都在那儿哎,”高腾挠头,“都打起来了,你不去管管吗?”“关我屁事。去警卫室找保安,他们管。”
“?”
眼见前面那位大少爷走得头也不回,背影那叫一个冷漠绝情,高腾都懵在原地了。 姚弘毅看着他那副智障样,不忍心,上前拍了拍他肩膀:“一年多了,还没看出烈哥是个什么脾气,难怪你数学就考两分。”
高腾:“?”
高腾:“???”
“你大爷的姚弘毅!你给我好好说话,不许人身攻击!什么叫两分,我上个期末明明考了二十!二十!”
“呵呵,十倍的二。”
“???”
- 夏鸢蝶带着一身浓郁的番茄炒蛋的“清香”,站在教学楼女卫生间的洗手池前,用包里自备的卷纸,蘸水擦拭着白T上的汤汁。 浓郁的红已经稀释变淡,但洇开了油花,边缘也渍成深色绵延的线。 擦得手酸了,夏鸢蝶才停下来,抬头看向镜子里面。 有些大了的黑框眼镜下,少女苍白的脸蛋称得上没有表情。 她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 唯独那双比常人要大一些瞳孔里,透出一些不易察觉的茫然失神的情绪。 夏鸢蝶是很擅长掩饰自己的,比多数同龄人都擅长。如果要究其源头,夏鸢蝶想,应该是她的运气总是比别人稍差些的原因。 运气差这件事,她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第一次应该是在某个她已经记不清长相的邻居门前。当着年龄还很小的她的面,村里几个老头老太太说起她那对回山生下她后一起出山务工,然后半路死在泥石流里的父母亲。他们并不避讳用“扫把星”这样的词形容她,大概是觉着这么小的孩子不会记事。 可惜夏鸢蝶从小就比同龄人早慧些,于是也在太早的年纪,她就知道了奶奶说“你爸妈都在外面打工”的话是个谎言,还知道了他们算是因为她的到来才离世。 但夏鸢蝶装不知道,一直装到了奶奶告诉她这个真相的年纪。 就像此刻。 她装作没有看见——镜子里从身后路过的女生们忍不住地打量她的眼神。或是两三个窃窃私语,或是独自惊讶地望着她的狼狈模样过去。 那些眼神未必恶意,但总是如芒在背,叫人想把自己蜷缩起来,最好小到全世界没人能够看到你。 夏鸢蝶试过,所以她最清楚,那样没用。 于是少女拿起放在一旁的卷纸,她转身,朝洗手间外的教室走去。 高二一班的教室里,要比外面的走廊上更吵闹些。除了个别学霸在埋头苦读,多数学生在热议着今晚晚饭时间,三食堂里发生的“趣事”。 这些人聊着聊着,还总要回头看一眼教室的最后方—— 某位不在事件内、却又比三位当事人还更被频繁提起的大少爷。 这已经够让游烈烦躁的了。 偏偏有个最不识趣的,还在旁边抱着手机,给他实况转播校内论坛里的讨论帖。 “……原来不是三个女生打架,是其中有个被殃及池鱼了啊。”
高腾似乎对此很是失望,“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只说是淋了一身的番茄汤,啧啧,帖子里怎么没人拍照片呢?哎。”
游烈终于忍无可忍。 他恹恹支了眼皮,长腿抬起,在高腾凳子上踹了踹: “蹲远点念,头疼。”
“别啊,这可事关你的终身大事啊烈哥!”
高腾不退反进,一个脚滑,差点在游烈课桌桌沿上把门牙磕掉。
“……好险。”姚弘毅隔着过道哼了声嘲讽:“智障。”
“你才智障。”
高腾扶桌起身,顺便看清了游烈手里的课外书名—— 《火箭助推器的燃料种类及其利弊分析》。 高腾:“……” 高腾:“?”
在课间看的竟然不是花花公子之类的小杂志,而是这种书名他都读不顺的东西,烈哥这是什么牲口行为? 但这话,借一百个胆高腾也是不敢说出口的。 于是他只能沉默且憋屈地站回去。 也正巧在高腾站直了的这一秒,教室前门,一道人影无声走进来,却惹得教室里的讨论声从前向后地点了刹车。 高腾呆呆望着教室前方,出声:“烈、烈哥……?”
“别逼我揍你。”
游烈眼也不抬地翻起一页。
“不是,”高腾回神,表情兴奋又复杂地低头,“我知道那个被于茉茉和丁怀晴泼了一身番茄汤的倒霉蛋是谁了。”“?”
游烈微皱了眉,将漆眸冷淡勾抬。 高腾没说话,手朝前指了指。 游烈循着向前望去。 正逢教室前排,新来的单薄羸弱的少女转身,坐进她自己的座位里。 而女孩那件明显要比她大了一号的白T上,从肩头开始,向前向后都洇着有些刺眼得汤汁痕迹。 短暂的寂静过后,教室里的议论声更加低而热烈起来。 “我靠,被泼了一身的就是她啊?转来第一天哎,就这么大欢迎礼,这也太倒霉了吧?”
“不会是丁怀晴听了烈哥下午帮她出头的事,故意泼的吧?”
“也说不定哦。”
“什么帮她,烈哥那会明显就是被拦了道,烦得不行才开口的好吧。他连级花都不爱搭理,怎么可能还专门帮她一个乡下来的?”
“哎,烦死了,叫她弄得教室里一股汤菜味,还怎么学习啊。”
“晚自习还有两节呢,早知道今天提前回家了,就不能让她出去上吗?”
“她也不回去换衣服,总不会穷得就剩这一件了吧?”
“……” 不满与嘲弄声渐起,偶尔有几声想维护的异议,最终也被压进明哲保身的沉默里。 最后一排。 “啪。”
停了几秒的书页被修长指骨抵着,蓦地合上。 游烈忽插袋起身,从高腾面前走过去。 “烈哥?”
高腾一愣。
隔着过道,姚弘毅也有些意外地从手机上抬眼,跟着那道身影往教室前方掠去。 第一排的中间桌位上。 夏鸢蝶在微微发黄褶皱的软皮本子上,安静地做着新旧课本的单元查漏笔记。教室里那些议论声她自然听得到,甚至清晰得连是哪个方向来的,她也能分辨清。 只是分清了也没什么意义。 有和她们理论的时间,她不如提前筛一遍旧课本的遗漏知识点。城市里确实很好,即便是在夜色下,依然有这样明亮的灯光和舒适的课桌,比在山里不知道幸运多少倍。 她要很珍惜才行。 夏鸢蝶这样想着,抬笔,换行,刚要再落笔—— 头顶教室的白炽灯,将一道颀长修挺的身影,斜斜打在了她的课桌上。 面前书本被笼得密不透风。 夏鸢蝶停顿了下,扶了扶眼镜,仰脸。 一张冷淡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里满写着“站远点莫挨老子”,但偏偏挑不出一丝瑕疵的过分好看的正颜。 从仰视角度更显得他脖颈修长,喉结凸起得立体且漂亮。 但夏鸢蝶心情不太好,就不想说话。 所以对着这样一张叫全校女生趋之若鹜的神颜,她依旧连镜片后微不可查的皱眉的弧度,都保持得与刚抬头时一致。 从教室前方这一点,逐渐向四周蔓延开的诡异寂静里。 终于还是游烈微微挑了下眉。 冷淡漆黑的眸子向下挪了一点,停在女孩沾着暗红色汤汁的肩处白T上—— “丁怀晴泼得?”“……” 夏鸢蝶没有立刻开口。 但是藏在她心里的那本人物档案分开,新添的“于烈”的那一页上,弱点栏里缓缓写下一句:于茉茉? 如果不是和那个芭蕾舞小女神有什么,这位大少爷怎么会这样纡尊降贵地过来敲定罪魁祸首? 夏鸢蝶想完,淡定轻声:“不认识。”
说完她就低回头。 可惜目的达成的大少爷还是没回去。 夏鸢蝶细眉又皱深了一点,这次她微微后仰,厚重的黑框眼镜被她用屈起的指节向上顶抬了下。 “请问你还有事么,于同学。”
炽白的光下,那双漆黑的眼眯了眯。 “你叫我什么?”
夏鸢蝶忍耐着深呼吸,尽力让自己的普通话标准点:“于,同,学。”
“……” 然后她就发现对方的眼神更冷淡更不爽了。 她再次有种被这人眼神骂了的感觉。 夏鸢蝶:“……” 攥着的指尖无意识松了松,在自己的情绪冒出来的前一秒,夏鸢蝶低头,借着扶眼镜的动作藏住情绪。 高二一班视线里,那个打扮老土的女孩低着头,似乎害怕地声音都轻颤了。 “于同学,你挡着我的灯光了,能麻烦你让一让吗?”
望着眼皮底下的小姑娘装出的那副模样,游烈停了几秒,还是懒得拆穿她。他偏过脸,嘲讽地低嗤了声。 低着头的夏鸢蝶就听到了一点衣料窸窣,以及教室四面八方按捺却按捺不下的低声惊议。 她心里微微一跳,顾不得地抬了头。 正对上那人懒睨着眸,从上向下,解开了白衬衫的第二颗扣子。 “?”
夏鸢蝶头皮都炸了下,琥珀色眸子第一次露出了完全真实的惊吓:“你……你干吗!”
游烈缓缓停下,支起眼。 第三颗扣子解开,与夏鸢蝶想象的他白得发冷的肌骨肤色不同,里面仍是白得,但是是一件纯白简T的领口。 夏鸢蝶:“?”
“…………” 少女琥珀色眼眸里的惊慌褪去,只剩下一点略微尴尬的游移。 而这一两秒间,游烈已然猜到了她情绪变化的原因。 那人喉结带着微哑的笑意轻滚了下,他单手撑着她桌边,微微俯身下来。 “以为我打算为了你,裸身?”
这张近在咫尺的清隽面孔上,眼尾微扬,勾上一点嘲弄又蛊人至极的薄笑。
“——就你?”“…………” 十七年。 从没人让她觉着这样牙根痒痒过。 可惜在她反击前,游烈已经懒懒直回身去。眼底那点嘲弄也未撑多久,转眼就消散一空,他又回到那副冷漠厌世的面孔。 唯有脱下的白衬衫被他随手放在她桌上,而他回过身,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室。 乔春树几乎是踩着第一节自习课的上课铃声跑回来的。 “可终于借到了!这大夏天的,根本就没人带第二件衣服,我找住校的同学才借到了一件——” 声音停得戛然。 乔春树茫然看着少女肩上披着的,明显比她身形大了两号的男式校服白衬衫。 “这,谁的?”
夏鸢蝶欲言又止。 后两排,乔春树的前同桌十分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她走狗屎运呗。烈哥给丁怀晴担责,就把自己的衬衫借给她了。”
夏鸢蝶点头,但还是接过乔春树手里那件:“谢谢。”
乔春树神色迷惑地坐下了,想了半天,回头看了看教室后排。 最后一张桌空着的。 “那烈哥人呢?”
她问。
夏鸢蝶握着的笔尖微微停顿。 “早走了。”两人后桌,两个男生对了下眼神:“打赌,烈哥去找的谁。我赌是于茉茉。”
他同桌撇嘴:“绝对是丁怀晴。”
“输了请客。”
“一言为定!”
“……” 与此同时,西校门外。 “烈哥,你不住校啦?”
高腾扶着车门问。
“今晚回家住,”游烈懒靠在后排阴影里,声线困得微哑,“顺便拿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