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们说了,没钱就收田,哭也没用。”
说话的人是贾家的管家,叫贾贵。贾家是望族,朝廷有官。有钱有权有背景,没有人敢惹得起。所以横行霸道,鱼肉乡里是常事。而今天来,就是收田,收那些借了钱,又还不上钱的农户的田。 “大爷您行行好,这眼看就要有收成了,不能把庄稼除了啊。您等我们收成上来,立马卖了钱还您,您行行好,再宽限些日子吧,我们全家给您磕头了。”
“是啊是啊,大老爷您行行好吧,行行好。”
几十人都跪在地上跟贾贵求饶。
“那是你们的事,欠债就得还钱,天经地义。要是真还不出来,那就只能收地了。”贾贵不屑道。
一个大娘带着孩子跪倒在地,拉着贾关键的裤腿求情。而贾贵看都不看一眼,只管叫人去除了田里的庄稼,催着农户还钱。 吴老汉见状,连忙站起身来,跑去田边拦住那些家丁。“乡亲们还要靠着庄稼活命呢,不能除,不能除啊。再宽限些日子,乡亲们卖了粮食还钱,卖了粮食还钱啊。”吴老汉名叫吴收成。儿子被征兵,战死沙场;媳妇给人做工,冤枉她偷钱,被活活打死;老伴身心俱焚,死于病榻。只有一个小孙女与他相依为命。 “我求求你们,不能,不能啊。”
吴老汉一边说一边跪在地上给那些年轻的家丁磕头。
“这田现在是贾家的了,别说我们贾家不通情达理。靠山的那片,老爷说了留着盖个连成片的富绅别院,剩下的还有些田,你们还可以包回去种,一年租金按十石粮食算;你们自己想想,愿意的就一会跟我来签字画押。滚开,你个老不死!”说着贾贵一脚踢开大娘,头也不回的走到田边的椅子上坐下。
“呵,贾爷,您这事办的太漂亮了,这算是把这帮刁民捏的死死的了啊,花最少的钱,买最多的地,回去老爷准得夸您。”说话的人正是贾三。他立马端着茶壶来拍马屁,贾贵得意洋洋的笑着喝了一口茶。
贾三心道,我虽然也是个管家,但只是偏院管家。要像贾贵这种正院管家,那还得往上爬。到时候那真是要风有风,要雨有雨啊。 “贵爷,我看雾竹村和水郭村有几个大姑娘长的就不错啊。”“唔,不着急,这些穷孙,到时候总是要卖儿卖女的,不值钱。”
“贵爷说的可太对了,这些人总是要卖儿卖女的,现在去买,可真是花了冤枉钱啊,哈哈。”
贾三附和着大笑。
这一刻的贾贵,想让谁死谁就死,想让谁活就让谁活。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只要他想,让这些农户生不如死也可以。欠钱的可以来给自己卖命,或是把子女押来抵债,平日里再收些好处,再置个宅院,俨然就是一处藩王,掌管这片土地的藩王,拥有生杀大权的藩王。只要大树不倒,贾家还在,他的藩王也可以世袭罔替,延绵不绝。 “十石?这田一年收成也就三十三石三,省着吃也得扣除二十八石,还剩五石,怎么交租子啊?!”“这种什么也拿不出十石的粮食交租子啊。”
“是啊,何况现在还是灾年,能交出来五石就不错了。”
“我不管你们是卖田,卖地,卖房子,还是卖孩子,反正今天不把钱还上,这田就是我们贾家的了。田里的东西都拔了,没我的允许,啥都不许种。”
贾贵恶狠狠道。
“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来这世上干嘛,来这世上干嘛啊……”吴老汉几次被家丁推搡开去摔倒在地,再无力拼命。此时,竟跪在地上喃喃自语。 “活着干嘛?活着干嘛?死了岂不是更好?死了岂不是更好?!啊哈哈哈哈哈,活着干什么啊!”吴老汉突然站了起来放声狂笑。
“嘿,您看这老家伙说死了更好。”贾三指给贾贵说道。
“死了更好?那还不随了他的心意,打死他。”贾贵道。
“得勒!”贾三像领了圣旨一样开心。
“死了更好是吧,我成全你!”啪,贾三过去就是一巴掌,吴老汉嘴角瞬间被打出了血。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吴老汉还在笑。
“活着干嘛?活着累是吧,那你躺着啊,闭上眼就舒服了!让你丫笑,你个老不死的,给我打,往死里打!”贾三上去又是一脚,厉声道:“还反了你不成,打,使劲打!”
突然吴老汉又站了起来跑进田里,抱着那些庄稼。“这是我的,这是我的,这是我的……”家丁围住老汉一顿拳打脚踢,有的甚至抡起了扁担棍子。拳头、腿脚、扁担,落在吴老汉背上,头上……脚踩在吴老汉脸上…… “老东西,怎么不去死!”
家丁愤愤的叫道。吴老汉的行为惹恼了了他们,因为惹了他们主子不高兴,跟班的就得替主子出气啊。这才叫跟班。像狗一样,得忠心,得替主子出头。
农户们站在一边,或是自保,或是吓傻,没有人上去拉开家丁,也没有人去护住吴老汉,更没有人去求贾贵住手…… 仅有几个老太太在无力的说着:“不能再打了啊,不能再打了啊,再打就出人命了。”“笑啊,你的再给大爷笑啊!你个老东西不是喜欢笑吗,笑啊!”
贾三呼喝着。
吴老汉倒在地上继续在笑。 他在想,为什么同样是人,有的人可以锦衣玉食,享受富贵荣华;有些人却三餐不继,生来就是牛马。 他在想,为什么同样是人,有的人可以钱权在握,对人肆意打骂;有些人却命如蝼蚁,只能任人践踏。 他在想,为什么同样是人,有些人可以横行霸道,有些人却只能忍气吞声。 啪!一块石头狠狠的砸在了吴老汉的头上,吴老汉立时瘫软了下去。贾三抹去头上的汗,这可是他表现的机会啊,回去请功领赏,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当能当上正院管家了,风光无限啊。 “哎,怎么不动了?”一个家丁突然小声说道。
“……不动?装的,继续打,个老东西,还会演戏啊。”贾三对着地上的吴老汉啐了一口涂抹。吴老汉没动,眼角似有余光看向贾三。
“贵爷,那吴老汉好像死了……”贾三跑到贾贵身边耳语道。 “死了?”贾贵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毕竟贾府家有钱有势,不要说一条人命,就是十条又怎样。再说了,死在贾府手里的人命还算少吗。
“别说我不帮你们啊,这老东西带头闹事,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自己处理。上去打一拳,给十文钱,打一棒子,给二十文钱,打的多给的多,保不齐还能把田给买回去啊。”贾贵站起身来说道。
“十文钱?”“二十文?”
“……打吴老汉?”
“是啊,打了就有钱还钱了……” “……把田买回来……” 人群开始骚动,一些人在不停的嘀咕。 “没有人吗?行吧,那就别说我不帮你们了,这钱我也就省了。”
贾贵不屑一顾道。
话音刚落,就见李秀才冲了上去,死死的闭着眼睛,对着吴老汉就是三棍子,由于下手太重,棍子都打断了。李秀才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仿佛这三棍子已经用光了全身力气。但是一睁眼,就看见吴老汉还睁着眼,他立刻拿起石头对着吴老汉的头狠狠的拍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不知道打了多少下……只知道满头是血…… 李秀才虚脱的坐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钱,钱,给我钱,我打了,给钱,给钱。”李秀才还不忘给钱的事。
“吆,不错,很卖力啊,他之前可是维护你们的啊,转头你就把他给打成这样。可以可以,不愧是乡里乡亲啊。”贾贵乐呵的看着说。
“你打了多少我也没记住,这有三两银子,只多不少,拿去吧。”贾贵拿起钱袋丢在了地上。
李秀才立刻爬了过去,一把抓住钱袋揣进怀里,生怕是贾贵反悔,亦或是村民来抢。反正只有在自己怀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行了,也闹完了。你们这些刁民啊,我本想帮你们,结果你们还出来闹事,弄得大爷我心情极差。今天就别想包田帮工的事了,等大爷我心情好了再说。”随即贾贵就招呼贾三带人打道回府。
“贾爷,贾爷,您留步啊,您再行行好,租子算便宜点吧,我们真的交不上那么些粮食啊。”“是啊是啊,贾爷,您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吧。”
“贾爷,贾爷……” 农户们立刻涌上,想要再为自己争取一下,没有人在意被打的吴老汉,只想着或许贾贵能突发善心,少收点租子呢。 然而并没有,贾贵坐上他的二人抬椅,嘬着小茶壶,往城里就走了。 “唉,这可让我们怎么活啊,造孽啊。”
“这家孩子小,还有人病倒了,这怎么揭得开锅啊……唉……” 农户们怨声载道,依旧没有人在意已经死去的吴老汉。吴老汉就静静地躺在田边,满脸是血。 天是阴沉的,没有一丝光亮透出厚厚的云层,而且还下起了毛毛细雨。农户们失去了最后的希望,只得放弃。有人拿着农具,就在田边把吴老汉的尸体埋了,这便算是吴老汉的最后归宿,一座坟,简单的坟。往回走的路上不断的有人唉声叹气。但这不是为了吴老汉,而是为了自己。 或许是这年月死的人太多,已经习以为常,所以吴老汉死不死,大家都不在意。亦或是自己的生活更重于别人的命运,为何要去在意那些并不重要的事与人呢。 李秀才走在人群的最后,他要远离村民,远离那些让他不安的人。他们的眼神……他们的话语…… “贵爷,你怎么给他那么多银子啊,这也太多了吧。”
贾三在回去的路上愤愤道,心说这打几下就给这么多钱,自己咋没捞到这么多钱。
贾贵笑了笑,没有说话。坐在轿椅赏嘬着茶,洋洋得意,去向下一个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