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意识到不同时,是禾锦牙牙学语那年。她坐在他怀里,伸出肉肉的小手抓住他的衣衫,“二哥点灯灯,十七怕怕……”这个小妹一直怕黑,简直不像是魔宫出生的人。她的寝宫里一直都点满琉璃灯,白天黑夜皆是如此,就连跑到他寝宫里玩,也是如此。因是最小的妹妹,大家都宠着她,兀擎也不例外。整个魔宫就因为她怕黑,点满了琉璃灯,四处灯火通明,那段时间连父尊都适应不过来,可谁都不会说她半分不是,渐渐的也就都适应了。兀擎与禾锦并非一母所生,肯宠着她也不过是因为她年岁尚小,对自己构不成威胁,可随着她长大,一切都变了模样。父尊宠她宠得过分,就因兀筝顽劣冒犯了她,就将兀筝贬到幽冥之地,几百年不肯召回。后又当着所有妖魔鬼怪的面,说禾锦有帝王之才,足以领导整个魔界。兀擎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上有大哥,下有禾锦,哪还轮得到他?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对禾锦的宠爱全然变了味道。那日诛仙台一战,魔界一败涂地。禾锦震碎诛仙剑,亲手杀死余子书,又被神界三尊一路追杀。整个过程兀擎一直是清醒的,只不过冷眼旁观到了最后。他等禾锦离开,爬上了诛仙台,伸手掏了老五的心窝,活生生吞下去。想将兀苍穹的心窝也掏出来的时候,他竟然醒了过来。兀擎和他恶战一场,他吞噬了兀苍穹的元神,兀苍穹咬掉他一只眼珠。他负伤回到魔界,只说禾锦背叛,大哥、老五惨死,魔宫大败。禾锦先前的荒唐,为她埋下致命隐患,她虽从神尊手下逃过一劫,却是有家不能回,再不能踏入魔界一步。兀擎将兀筝接回来,他嫡亲的妹妹,听闻他在恶战中失去一只眼睛,大哥也灰飞烟灭,扬言要让禾锦血债血偿,双倍奉还。事情发展到这里,和兀擎布置的一般无二,他终于除掉了上头的人,也除掉了下头的人,登上魔尊之位指日可待。只是这魔宫自从禾锦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亮起过琉璃灯,这魔界的肮脏本就该隐藏在黑暗下,一旦暴露出来就显得血淋淋。兀筝来到大殿之上,她身后披着黑气凝成的长袍,隐隐闪现黑色的火焰。她在幽冥禁闭几百年,没想到非但没有自暴自弃,反而还练就了幽冥之火,果然是他的好妹妹。“二哥,我已经把她关在水牢之中,三把玄铁锁门,还派了恶兽看守,她便是插翅也难逃。”
“很好。”
兀擎勾起一抹冷笑,“果然是我的好妹妹。”
兀筝微敛下巴,纤长的手指掩唇轻笑,“恭喜二哥捉得叛徒,登上尊位指日可待。”
“你做的很好。”
兀擎抚摸着扳指,五官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等过几日便将她押往珥域示众,剥皮抽骨以平民怨。”
兀筝满意地勾唇笑了,“这下,老九可就没资格与二哥你争了……”“先别把消息漏出去了,老九也不是省油的灯。”
她微微欠身,“三妹明白。”
兀筝离开了,不知为何兀擎一直心神不宁。他失去一只眼睛,看到的东西变少了,想的东西反而变多了。虽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自从禾锦来到这魔宫,就多了欢声笑语,少了阴谋诡计。他如履薄冰这么多年,紧绷的神经也在禾锦坐在他腿上晃荡的时候放松了下来。只是千不该万不该,她变得如此强大。若她只做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妹,无论是谁登位,都会一如既往地宠她。兀擎起身,踏下阶梯。长袍拖了一地,黑色的斗篷遮住他整张脸,半分肤色也不肯露出来。活在黑暗中的人,最害怕光明。这是禾锦必须死的原因。禾锦蜷缩在水里,浑身冷得吓人,她听到旁边有点响动,微微抬了头,“谁?”
兀擎停在牢房外面,看到她如此苟延残喘,心头竟没有半分快意,反而有些顿痛,“是二哥。”
禾锦笑了笑,又把头放回去,“原来是二哥啊,不知道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她说得再轻松,也掩不了嗓音的沙哑,就像被锉刀狠狠锉过。“二哥来看看你有什么需要的。”
禾锦还当真提起了要求,“二哥若真疼我,就送个血奴进来吧,味道不好的不要,你知道我一向很挑剔,就劳烦你多替我挑一挑了。”
兀擎沉默地看了她很久,终究还是回了一声:“好。”
“我没别的要求了,二哥你走吧。”
兀擎并没有离开,还是站在牢门前,目光幽深地看着她,“你一向怕黑,还……”禾锦半开玩笑地打断了他的话,“二哥要替我治眼睛吗?”
“十七,你还能这样笑多久?”
气氛一下子就冷了,禾锦也收起了面上的笑意,若有所思地道:“我自然笑不了多久,不过二哥你却连笑都不能。”
兀擎往前走了两步,面前的烛火映在他脸上,那些伤疤清晰可见,左眼空荡荡一片。禾锦幽幽道了一声:“二哥,你该收手了。”
兀擎忽然勾起诡异的笑容,伸出黑色的手抓住牢门,“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那日靳褚造门之时,我就察觉到蹊跷。”
禾锦缓缓道来:“你先前那般震怒,听闻靳褚得以造门,也不过草草询问两句,并不见得有多高兴。再一想,你们四人一同去救父尊,为何偏偏只有你安然无恙回来?”
兀擎赞赏地望着她,“你真的很聪明。”
“你与我修为相差并不多,我耗费所有法力被震飞尚且有一丝神智,你为何会昏迷不醒?”
禾锦浅浅一笑,“现在想来,连当初在魔宫打我的那一巴掌,应该都是你刻意为之。”
他露出诡异的笑容,“十七,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