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
沧澜大陆,东西不可知,南北不可量。 万年以来,因天地元气沉寂,大陆步入末法时代,是以道法断层,仙法殆尽,而武道逐渐大兴。然百年前,不可知之因,天地元气复苏,自此武道通神,有武道宗师者刀出江河断流,拳落地裂山崩,之上更有那武道大宗师,移山填海,追星拿月,朝游沧海暮苍梧。武道的磅礴大势汹涌而来,冲击着旧有的一切秩序。原有的王朝、门阀、门派不是湮灭在武道洪流之下,就是在武道洪流中重新崛起。 天下烽烟四起,群雄林立。 历经近百年的风云跌宕,最终形成了明心书院、天台山、青云山、雷音寺、无双城、天魔六道、飞流岛等诸多武道圣地,而人世间则形成了大秦、大燕、大楚、大荒、漠北以及许多小势力的联盟--春秋联盟的割据之势。虽然各个势力私下算计无数,却也互相无可奈何,天地间大战风波渐次平息。 天下尚未及歌舞升平,一则消息一时间传遍世间: 武道至境,是为无上,入无上者,长生久视,俯瞰万古,是为天人。 天人之下,尽皆蝼蚁。 第一章沧澜夜话 百年前,于天下大乱之际,有沧澜城李沉舟以一双铁拳和一根虬龙棍,在天台圣地的支持下,聚集众多英雄好汉组建威武军五部,三十年间横扫群雄,马踏天下,登基为帝,定都金陵城,建立大秦帝国,史称大秦太祖。又十载,太祖传位大秦太子李世昌,自己则去追寻武道极致。而大秦太子李世昌继位后,帝号太宗,修官道以通四方,修仁德以布礼数,诛佞臣以正朝纲,镇邪魔以统天下,修武典以传万世,文治武功几乎不输于开国太祖,如是经年,大秦治下民生富足,国力蒸蒸日上。 沧澜城是大秦帝国的龙兴之地,位于大秦帝国东南部,民风彪悍,尚武成风,因其南邻沧澜江,故名沧澜城。虽是小城,南来北往之人却颇多,客商云集,虽无帝都之繁华,却也不入俗流。 清风徐来,暗香浮动。 古尔弥步入听雨轩二楼厢房雅座,恰是华灯初上时分。 听雨轩在沧澜城边上,属于小酒楼的规模。古尔弥爱它够安静,可以远观沧澜江壮阔的景色,所以这一年来成了听雨轩的常客。 三年了! 古尔弥自从走下天台山,转眼已是三年。三年来他追寻灵觉中的那道突破契机,几乎踏遍了整个天下,大秦、大楚、大荒、大燕、春秋盟,江南、河朔、大漠、塞北、蛮荒、海外,再复归大秦,某日终于在沧澜江边窥见了那一丝无上武道突破的可能,于是驻足在这个江边小城。但是整整一年了,他还是没有突破的迹象,想到这里,禁不住意兴索然。 长达四尺九寸的秋水剑,被他信手放在酒桌上。作为世间最顶尖的剑客,秋水剑曾是他的命根,随他剑试天下,败尽群雄,如今却如破铜烂铁,对他没有分毫意义,带着它只是一种习惯。 古尔弥对窗而坐,要了两坛竹叶青。 竹叶青是本地名酒,古尔弥喝着正和脾性,于是这一年里,时不时过来这里小酌几许。 随着听雨轩的不断上客,小酒楼里渐渐有轻微的声音断续传来。 “听说了吗?下个月,魔门霸刀赤雄信将挑战天刀宋飞。”“嗯,赤雄信是天魔六道之霸道道主,听说其厚背刀曾斩落无数豪杰,雄踞魔道高手榜第三长达数十年,魔道群雄无数,却也无人戮其锋芒。”
“天刀宋飞也不错,自天刀八法大成之后,也是所向披靡,为大秦五大大宗师之一,实力深不可测,传闻正在参悟最后一关,试图突破无上刀境。”
“真的假的?那岂不是说厉红尘必败吗?”
“难说,厉红尘其所修亦是魔门最高秘典之一,入大宗师后数十年不败,估计也在参悟突破无上之际。这次挑战可能就是为此而来。”
“是啊,要不然两个人怎会无故做生死交锋。”
“说到天刀宋飞,怎能忘掉与天刀齐名的秋水剑古尔弥,当年二人刀剑交辉,均是年纪轻轻就跻身大宗师之列。可惜一代剑道奇才却因红颜凋零而落魄江湖,至此消声匿迹。”
“是啊,听闻这秋水剑古尔弥其貌不扬,却是天纵奇才,雷音寺高僧觉远大师曾说过,天下英杰无数,最有希望突破无上的应是秋水剑。可惜,斯人却为情所伤,不复往日雄风。”
“------” 各类消息陆续传入古尔弥的耳中。 成又如何,败又如何! 纵能称雄一时,纵横不败,又怎敌时光如流水匆匆,唯有踏入无上之境,成就天人,才可能傲视苍穹,俯瞰万古,否则人生弹指即过,得得失失,尽归黄土。 听到这里,古尔弥哂然一笑,摇摇头,喝掉碗中清酒,又接着倒了一碗。 一阵细微的脚步传来。 古尔弥知道来了高手,但步音听着熟悉。 一人推门而入,又顺手把门掩上,然后坐在古尔弥的对面,顺手倒了一碗酒,仰头一饮而尽,如此连喝三碗,才放下碗来。 这男子容貌瘦削英俊,两眼精明,身材瘦长,一身青色长衫,正是古尔弥的至交好友金佑,虽然于天下名气不算大,但是古尔弥却知道这个好友身怀命数绝学,深不可测,只是其向来为人低调,行事又密不可查,而不为天下所知。 “大哥,以你之天资,这三年来踏遍天下,难道还不能突破无上?”
金佑开口道。
“终究是差了一丝,契机难寻啊。”古尔弥摇了摇头答道。
“大哥,近来我演算天机,于无量缥缈之际,忽见现大哥一剑破天劫,踏金光成就天人,自此天下武道通神,天人长视,圣地无量。然斗转星移,时空幻灭,六界相通,天人之下,皆为蝼蚁,芸芸众生,终究无安。”金佑说完,沉吟了片刻又道:
“我观大哥前路,气机缥缈,变换莫测,究不可知。苦算许久,终得一线天机:苦海无边,至情至性,不见众生,难得性空。然大哥潜匿红尘,行踪飘忽,小弟动用了天机组无数人力,终是在这沧澜城中见到了大哥。”“苦海无边,至情至性,不见众生,难得性空。”
古尔弥喃喃自语着,许久,突然身上白光一阵闪烁,身影逐渐缥缈,好一阵子才回复原状,一抬眼,两道精光从双眼射出,窗外的树叶不知掉了几许。
“果真是不见众生,难得性空。”古尔弥喟然笑道。
“大哥,你突破了?”金佑惊喜的问道。
“嗯,没完全突破,冥冥中似乎还有一场劫数要渡。”古尔弥答道,说罢端起酒碗,“还得感谢兄弟的箴言。”
“大哥,哪里话。干了!”
金佑也端起酒碗,与古尔弥仰头一饮而尽,两人相视一笑,深厚的兄弟之情不言而喻。
“大哥,那我们的计划可以开始了?”金佑问道。
“可以开始了!十年了,天地不仁但天道有情,终是让你我兄弟有了成功的可能。”古尔弥说道,“我将返回天台山,兄弟你通知他们几个,三个月后天台山一聚。”
“好的,大哥!我这就去通知他们几个”金佑长笑一声,身影倏忽不见踪影。 “二弟的移形换影神通也大成了。”
古尔弥笑了笑自语道,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抬望眼,明月当空,月光如练,挥挥洒洒向人间,千秋万载不变。 神思悠悠,不觉回到了多年前: 抗天手赵无极突破大宗师后回家省亲,见古尔弥少有奇气,于是常驻古家庄,传授毕生武道给这个外甥,那一年古尔弥十岁。两年后,赵无极教无可教,大笑而去。自此,年少的古尔弥便以天地自然为师,三年后终悟剑道至理,于是一人一剑走出了所在古家庄,于天下大乱之际加入了威武军天字部,从一个小兵开始,剑试天下群雄,终成秋水剑道,随着大秦帝国的雄霸天下,秋水剑古尔弥也位列大秦第一剑客,名震大陆,成为一代剑道传奇。金佑则是古尔弥在漫漫征程中结识的至交好友之一,其为人多谋善断,得异人密授天机三卷,命数神通深不可测,组建天机阁哨子遍布沧澜大陆,专司察看天机监控天下,各类消息、机密无出其右,古尔弥受其所邀为天罚首座,专司替天行道,诛除邪恶。世人不知天罚都是何等人杰,然“天罚出手,谁与争锋”八字却人尽皆知,无人可以小视天罚。这是一场场生死征伐、武道争锋,用一个个名震天下的武道巨擘的鲜血铸就的威名。 天下初平之际,金佑偶演天机获悉,随着天地元气的稳定,关闭万年之久的六界通道将渐次开启,届时神、仙、魔、鬼、妖五界时空将重新连同人界。然人间界历经末法时代万年,且古老的道法传承断层,仙法殆尽,虽然百年来武道昌盛,武道极限不断突破,但终与他界无有交锋,不知孰强孰弱?届时人间界将何去何从?是沦为附庸,或是奴役,还是乘势而起,武道称雄?且人心复杂,念头多样,各个王朝、各个武道圣地也是心思不已。有的搜集古法,以残存道法为基,武道为辅,演化道武法,立志与他界争锋,有的则是私下投靠他界,获取秘法,虽为附庸却也壮大了自己;有的则甘愿为奴,祈求进入他界获取长生之机。于是乎,各家势力私下里动作连连,算计无数。 古尔弥与几个好兄弟也各自飘零天下,寻求机缘以求突破,约定突破无上再聚。随后,古尔弥浪迹天涯,漫步红尘,却于无双城中邂逅了一代才女纪傲雪。古尔弥惊艳于纪傲雪之钟灵剔透,才气风华,而纪傲雪则热爱古尔弥之不滞于物,洒脱飘逸。一个风华绝代,才气超然,一个虽面目粗犷却洒脱不俗,卓尔不凡,两个初识的人却如相识许久似的,自此情定------然天妒红颜,这么一个兰质蕙心的女子,却身具虚阴脉,注定不得久留人世。纪傲雪是城主纪若海之女,虽不知自己可以存世多久,却是开朗豁达,对这红尘充满无限的热爱。当是时,无双城神医乐古遍查古方,辩证药理,力求治愈虚阴脉这种绝症,虽是不能治愈,然终能稍缓病症,使得纪傲雪延寿若许。但纪傲雪却是厌倦了这种没有希望的日子,在与古尔弥定情后,对古尔弥说道:“弥,带我走吧,我想看看这绚烂多彩的世界,不想我的生命里只有这无双城。”
两个洒脱超俗之人,自然是漠视生死,不流凡俗,然事关爱女生死,纪若海岂能同意。于是有了古尔弥与纪若海在无双城后小孤山一战,虽然二人交手的结果无人知晓,但事后无双城划小孤山为禁地,禁止入内。三年后有宗师误入小孤山,但见山头湮灭,枪气、剑气交错往来,经久不衰,宗师大骇之际,恍惚间见一道剑气袭来,宗师使出周身解数,无可抵挡,被劈下小孤山,身受重创。自此始知,古尔弥之深不可测,不负大秦第一剑手之名。
而古尔弥剑压无双城,携纪傲雪出游世间数年,一代才女终在天台山上撒手人寰,弥留之际,纪傲雪拉着古尔弥修长的大手,不舍地说道:“弥,不要悲伤!这么些年,有你作伴红尘,老天对我已是不薄了。只是可惜陪伴你的时间太短了啊。”古尔弥没有流泪,他自小就不会流泪。 一个绢丝手帕被古尔弥特别小心地珍藏在胸口贴身处。 那是和傲雪游历红尘,于帝都无意中得来的一首词,傲雪热爱不已,亲手将之绣在绢丝手帕上: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这样卿卿我我的词句,古尔弥并不喜欢,他只独爱那些简单直白、豪放不羁的诗句: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 为此,傲雪经常笑他说:“弥啊,你喜欢的词句,就如你的剑一般,以直代曲,不做易理。虽是天马行空,不羁红尘,却终是少了些许温润,少了些许情感。天地虽不仁,然天道终有情。”
当是时,古尔弥只是笑笑。
傲雪去后,古尔弥常住小竹楼,不再理会江湖纷争,武林争锋。每天不是整修梅园,就是修整菜地,时不时也采些竹笋,拿去山下换酒喝,一切自给自足,这样没有红尘纷扰的日子,过得是既悠闲又自在。 这么一呆就是五年,忽有一日灵觉微动,古尔弥隐隐感知到了一些突破的气机,于是告知了舅舅赵无极一声,飘然下山而去。 这一走就是三年。三年里,古尔弥收敛气机,如同凡人,漫步红尘,从心而行。江南之燕尔,荆湘之繁荣,大荒之苍凉,大漠之悠远,朝览天山之浩瀚,暮观东海之无垠,才看帝都之繁华,又叹漠北之萧然,虽然行踪缥缈,无意无念,却是与傲雪相伴红尘之历程。情至深处,却是那么的难舍,那么的难忘。 然情缘莫测,情生缘起,情散缘灭, 深藏的痛苦不能自制地涌上来。 古尔弥忆起了初遇傲雪的刹那,那种惊艳的震撼,到这刻亦没有停下来。 若没有那一刻,生命再也不是如现在般美好,生前的傲雪,美在身旁,死后的傲雪,美在梦中。记得有一天,陪着傲雪在明心书院游历,翻看到书院的明心经里情关何渡一章,个中记录着一段文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问世间,情为何物?”傲雪笑着说道:“弥,君生我生,君意我意,恰逢时节。在正确的时候等来了最正确的你,上天待我已是不薄。只是待我走后,弥可怎么办哦。”
那一刻,古尔弥这个久经沙场的硬汉心里充满了无限柔情,温柔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傲雪。而傲雪读懂了古尔弥无声的言语,却是深深的望着古尔弥说道:“弥,不要让傲雪走的不安心哦。答应傲雪,以后无论怎样,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要替傲雪好好的活下去,也替傲雪好好的看着这人间天下,因为这天地间终究有了傲雪的色彩。”
自那以后,古尔弥带着傲雪回到了天台山,住在后山小竹峰下,忘掉了天下、忘掉了剑道、忘掉了曾经的热血、忘掉了即将来临的六界争锋,只是和傲雪一起,手把手搭建了小竹楼,开始二人平实而简单的生活。傲雪酷爱梅花和竹林,因此古尔弥在天台山竹林旁整修了一片地,专门栽植着各类梅花,傲雪将这个梅花地,取名古梅园,将竹林取名纪竹林。二人时而同赏风花,共听雪月,时而弹琴舞剑,饮酒放歌,时而梅园踏雪,竹林漫步。二人虽与世隔绝,却相濡以沫,那一幕宛如永恒。 苦海无边,至情至性,原来傲雪一直都在身边,宛如当初那般,陪伴着自己,江南、荆湘、大荒、大漠、山之巅、海之角,这纷扰人间、兖兖红尘,到处都是傲雪的色彩,到处都是傲雪的风华,傲雪原来一直都在。 灵觉进化而来的思感,轻微而快速地跳动着: 情之至极,相忘江湖。情之至极,心之所住。 无念无想,非念非想,常念常想,无遮无漏,谓之曰真。 至情至真,道之所在。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大爱无疆,天地不仁,天道有情,道传天下,照见众生,众生所思、众生所念、众生所悟、众生所成,皆是我道。武道实是与道法、仙法、魔法等殊途同归,终极皆道,自己终是把握住了这无上至境突破的契机。 古尔弥痴痴的望着天空的那轮明月。 还有两个月就是傲雪的忌日,那也是个月圆之夜。 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