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一行三人如约来到城东的贵安赌坊。虽说时辰尚早,可这赌坊之内,已然人声鼎沸,喧闹嘈杂。苏裴怡和裴礼跟在贺子非之后,一进赌坊,便看到眼前一番市井混乱之景。这场景,比苏裴怡想象之中,还要可怕。赌坊有两层,楼下偌大的厅堂之内,正中间立着一个长桌,长桌四周拥围着各形各色的男子。而在厅堂各处亦散落着许多小赌桌,皆拥满了人。他们呼喝着,狂笑着,叫嚣着。所谓,一掷千金浑是胆,家无四壁不知贫。而这些男子之中,还有那抱着酒坛边赌边饮,红光满面,赤身裸背之人。裴礼抬眼瞥见,立马捂住了苏裴怡的眼睛,伏在她耳边说道:“不如你先回去,我同子非应付便是。”
苏裴怡连忙推开了他的手臂,看了看这场间混乱的众人,毫无面红心跳之色,只轻声笑道:“不过是小阵仗,比这夸张的我都见识过。”
贺子非轻声笑骂她讲大话,又环顾左右,指了指左边的一个角落,说道:“常四在那,咱们过去吧。”
苏裴怡和裴礼点了点头,跟着贺子非走了过去。走到近前,那常四全然沉浸在赌局之中,根本无心理会身侧围上来的是何人。而这这桌边已挤满了围观押注的赌客。苏裴怡费了很大力气,才挤到桌前。但见常四与一个肥头圆耳之人对桌而站,各执一个骰盅拼命地摇着,桌上铺着一块圆布,上面印着“庄、闲”之类的文字,而布上已然放置了不少铜钱。身侧之人纷纷在布上扔着铜钱做押,口中亦跟着那骰盅的摇动呼喊着:“六!六!六!”
忽而,两人不约而同将手中骰盅狠狠的扣在桌上。常四眉头紧锁,额边已有豆大的汗珠滑落。他低头看看自己桌前那所剩无几的铜钱,抿紧了双唇。他紧张地凝视着对面那人轻蔑的笑容多时,才狠下心,愤然将手上盅盖拿开。桌边顿时一片喧闹。常四低头看去,瞬间喜笑颜开。盅内三个骰子:五、五、六。可就在他以为成败已定的时候,对面之人拿来盅盖。骰子乃:五、六、六。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和调笑声。一时间,几家欢喜几家愁。常四顿时消沉至极,口中叫嚷着:“不玩了,不玩了!”
又在众人的吁声中,随意将桌前的几个铜币划在怀里,便转身准备离去。“常四爷,怎么约了我们过来,这便要走了?”
贺子非在他身后说道。常四疑惑着回头看了看贺子非,又看到他身侧的苏裴怡,才反应过来。忽然转忧为喜,说道:“我还当你们不来了呢!正好正好,咱们去玩几局,也让我翻个本!”
常四说着,便引他们去旁边刚散去的一桌前站好,拿了个骰盅递给苏裴怡说道:“下注吧。”
苏裴怡犹豫着接过骰盅,转头一脸难色看向裴礼。裴礼对她微微颔首,又从腰间拿出半串铜钱放在了桌上。常四一看那五十枚铜钱,眼睛都放光了。他笑着将刚刚收在怀中的几枚铜钱又掏出来,排在桌上,说道:“你们常赌常输,还敢押怎么大。如此,休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他便随意地摇起了骰盅。苏裴怡亦双手抱着骰盅,学着他的模样摇了起来。骰盅落定。常四开出了:四、四、六。在他志在必得的注视下,苏裴怡小心的拿开了盅盖。竟然是三个五。“我是不是赢了?”
苏裴怡数了数点数,兴奋地向裴礼问道。裴礼淡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是,赢了一点。”
常四却傻了眼,他不可思议地反复看着两个骰盅中的骰子,口中喃喃念道:“我又输了?”
苏裴怡虽赢了一局欣喜兴奋,却也只今日不是为赢钱而来,便对常四说道:“常四爷莫要见怪,许是见到您我运气都好起来,这局便当练手,不算,咱们再来。”
常四也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听她这么说,便也未动桌上铜钱,顺着她的话,说着:“再来再来。”
可是如此又过了几局,桌旁亦围上了一群押注的人。苏裴怡却每局必胜,且好巧不巧,每局皆只胜一点。虽说常四押的铜钱她一直未动,可光是赢这押注之人的钱,便已聚了一堆。常四之前本就输得血本无归,如今与苏裴怡输上几局,脸色愈来愈难看。苏裴怡也不知如何是好,此事也不是她可以控制的,说好了起来送钱的,竟不小心赢了这么多。就在常四准备翻脸掀桌离去的时候,一个衣冠楚楚,身材消瘦,浓眉大眼的男子款步走了过来,对常四说道:“小四儿,你今儿这运气着实不可啊。”
他说着,又想对桌看去,一眼便看到了站在苏裴怡身后的贺子非。那人立即朗声笑道:“这位公子又见面了!上午没有赢过我,怎么,晚上过来翻本了?”
贺子非弯唇一笑,回道:“王俊才公子若有雅兴,在下定当奉陪。”
常四回头看到王俊才过来,便如见了救星,连忙拉住他手臂恭维道:“表公子来的正好!小的今日着实倒霉,赶紧来救救我吧!”
王俊才骄傲的看了他一眼,又道:“你今天怎么晚上有空出来了?留我那表弟独自在府上,怎可安心?”
常四谄媚笑道:“翡翠姑娘已经送入府上,自有人暖床,小的这便跑出来耍两把。”
“娼女命贱。”
王俊才冷笑了一声,说道,“听说如此便花了上千两。常霁玉真是个傻子。”
苏裴怡听他这样说,拳头已悄悄地握紧。裴礼知晓苏裴怡这爱憎分明的脾气,对她使了眼色,示意她切莫冲动。贺子非亦因这话,想起了他对潘若雪的各种行径,一时不屑与他对赌,便说道:“王公子,在下之前已赢了些许回来,已然满足。不如让我着兄弟试试。”
他说着,将裴礼向前推了推。王俊才倒也不在乎,欣赏接受。幸好常四听着王俊才与他们几语说来,也未看出什么破绽。而裴礼本不想掺和这赌事,可如今贺子非将他推了出来,他只得应了下来。王俊才出手阔绰,赌前随手押了一两碎银在面前,然后对裴礼露出挑衅地笑容。裴礼淡笑着也将桌前刚刚累积的那一堆铜钱都推了过去。苏裴怡见裴礼这般阔绰,还以为他对自己的运气颇为自信。可一局落定,王俊才看了看两边骰仲,突然狂妄地大笑起来,将那些钱财揽在身前,随手抓了一把塞到常四的怀中,说道:“赏你的!”
常四将铜钱悉数塞进布袋,谄媚道:“王公子真是好运气啊!这一局便把我一晚上输的都赢回来了。”
王俊才听了恭维之词,更加起了兴致,举起骰盅对裴礼叫嚷着,要再来几局。裴礼虽输,却也面不改色。贺子非看了他一眼,也镇定自若地又押了几两碎银。王俊才见状更是两眼放光,身侧围观之人见这赌注越下越大,也忍不住纷纷跟着下注。几局来回,输输赢赢。在王俊才又一次癫笑着将银两划走以后,苏裴怡看不下去,偷偷拉了拉裴礼的衣角,小声说道:“还是别玩了,看他小人得志的样子!”
裴礼却抿唇一笑,对苏裴怡耳语道:“我好像知晓了其中技法,莫急。”
说着他又在王俊才的催促下,拿起骰盅放在耳边摇了起来。王俊才此次又是三个五。他得意的看向裴礼,苏裴怡亦屏气凝神,看向裴礼执盅的双手。裴礼勾起唇角,缓缓打开盅盖。围观之人一片哗然。苏裴怡激动得抱住裴礼的胳膊,又压抑住内心的兴奋,低声笑道:“三个六!赢回来了!”
裴礼淡笑着看向苏裴怡,且不言语。而王俊才却哑然失色,愣了许久,才又拿出几块碎银拍在桌上,喊着再来。可他却没想到,裴礼竟又是连着两次,开出了三个六点。而身侧那些原本押在王俊才这边的赌客,也变了风头,纷纷押在了裴礼这边。就连常四都偷偷的将铜钱挪了个位置。又是几局落定,无论王俊才如何手气,都赢不过裴礼连续开出的三个六点。裴礼赢了赌局,却也仍旧云淡风轻,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那王俊才却赌心上涌,越是输,押的越大,越是想翻本。直到最后一次他将身上的钱财都拿了出来,又押上了戴在拇指上的玉扳指,红着脸叫嚷着:“我就不信这个邪了!这次,你敢不敢都押上!”
裴礼无奈地摇了摇头,淡然地将面前的钱财向前一推,对王俊才说道:“奉劝一句,及时止损。”
王俊才听言面色有些犹疑,可身侧之人纷纷起哄,笑他是不是输不起了,连常四都笑道:“公子,怕什么!赢了这局咱们就翻本了!”
可他亦不知,常四已偷偷的在裴礼这一方押了银子。王俊才听着众人起哄声,也下不来台,只好硬着头皮对裴礼说道:“再来!”
结果可想而知,又是裴礼胜了。王俊才脸色巨变,看着眼前的钱财纷纷被人取走,面如冷灰。他趁人不注意,偷偷地将那枚玉扳指拿起来握在手里,准备溜之大吉。可这一举动,却没能逃过贺子非的眼睛。“王公子,怎么输不起了,便想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