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天子依旧大宴群臣。举杯邀饮时,沈舒阳提到了明瑜中毒事件。他三言两语,把下毒的凶手指认为某个不受宠的妃子,掖庭署有收受贿赂隐瞒案情之嫌,按律责罚处置。而卞文修,因为想要回护掖庭令,所以插手此案,犯了以权谋私之罪。罚太尉闭门思过半个月,扣除三年俸禄。听着非常合情合理,无可置喙。至于那个被指证为凶手的嫔妃,本应押送至掖庭狱,但因为掖庭令徇私枉法的缘故,沈舒阳把人交给廷尉处置。一介女子,落到廷尉狱,再无翻供可能。廷尉署是沈舒阳的刀。只按沈舒阳的旨意办事。于是,群臣也明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无论明瑜中毒案件真相如何,沈舒阳给出的说辞,就是唯一的事实。朝廷大臣们心思各异,肚子里权衡计算,面上纷纷劝慰天子,勿要动怒伤身。丰南王更是举起酒盏,连饮三杯,要沈舒阳抛开烦恼,尽兴而归。这场酒宴,觥筹交错热闹至极。散席后,沈舒阳已经有了醉意。他扶着东苹,去偏殿见两位虞婕妤。其余人等各自散去。苏戚跟程易水多说了会儿话,问了问何深老娘的身体,以及江泰郡前主簿王念之子王成羽的近况。她也派人暗地里给何深的瞎眼老娘送过衣物钱财,但没有亲自上门看望。毕竟一见面,对方总把她错认为何婉婉。苏戚心里不大好受。和程易水杨惠暂时辞别后,她独自走在明锦苑里,消食散步。太阳明晃晃的,身上也暖和得很,随处可见闲聊玩乐的宾客。苏戚路过射箭台,脚下停顿片刻,然后登上高台。昔日她当活人靶,与穆念青射箭试胆。薛景寒厉声训斥,举弓拉弦,要她知晓性命不可玩乐。苏戚忍不住笑了笑。她就地躺下,把自己摆成了个大字,在暖融融的日光里闭上了眼睛。姚常思和一群世家子路过此处,见状,有人闷笑出声:“这苏戚,整天随性得很,全然不把别人的眼光当回事。”
其他人没吱声,心里颇感赞同。“其实我有时挺羡慕他,活得任性妄为,不惧骂名。”
站在姚常思身侧的人说,“换做我,怕是夜夜难以安寝,人前都抬不起头来。”
“不就是脸皮厚……”“脸皮厚?”
姚常思冷笑,“他就是没心没肺罢了,不把别人当回事。走了走了,杵在这里不嫌晒吗?”
说完,他率先摔袖离开。众人连忙跟上,不再理会射箭台上的苏戚。苏戚早就听见了他们的议论声。她全然不在意,继续晒太阳放空思绪。过了小半个时辰,她才觉得燥热,走下射箭台,打算回到休憩的地方。途中路过一处园林,栽满桃树杏树。如今正是好时节,粉白如烟霞的花朵处处绽开,连成一片芬芳的海。而在这深深浅浅的花海里,苏戚发现了莫余卿。这姑娘坐在桃树上,扶着树干,身形似乎很僵硬。苏戚目光下移,看见她右脚仅着绢袜,鞋子不知去了哪里。“翁主。”
苏戚行礼,问道:“莫非翁主遇到了什么难处?”
莫余卿遥遥望着北面宫室,听见苏戚问话,才回过头来。她神色怔怔,张了张嘴回答道:“我没事。”
苏戚没有坚持:“如此,恕苏戚先行告退。”
她刚抬脚,莫余卿着急喊道:“你站住!”
苏戚再次仰起头来,无奈问话:“翁主有何吩咐?”
“你……”莫余卿咬了咬嘴唇,命令道,“我腿软,你在下面接住我。”
原来是没法下树。苏戚不免好笑。“别乱想,我就是坐乏了,腿发麻。”
莫余卿强行解释着,“发麻,抽筋……对,抽筋。”
苏戚点点头:“抽筋啊,是挺难受。”
她敢保证,莫余卿肯定是想到了昨天小腿抽筋的姚常思,才使用了同样的借口。苏戚不欲戳穿这个谎言,退后一步张开双臂:“你跳下来,我能接着。”
莫余卿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身板,表情露出怀疑:“真能接住?不把我摔了?”
苏戚:“要不我叫人过来?”
“别,就你吧。”
莫余卿下定决心,一跃而下,稳稳落进苏戚怀里。身体相接的刹那,似有满怀花香,钻进口鼻之间。莫余卿抬眼,恰巧看见苏戚漆黑而含笑的眼眸。阳光侵染他白皙的面颊,于颧骨眼下位置,烘烤出淡淡的红。苏家有郎,面若桃花。毫无来由的,莫余卿想起了她在书里见过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