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寒暄多时,高破虏此时才得以仔细打量薛敬一番。在高破虏固有的印象里,贵为世袭的侯爷世子,薛敬大概亦是朝中贵胄子弟的寻常模样,目空一切,举止轻浮。然而薛敬却不是这样,年纪轻轻却有着大多数官宦子弟所没有的成熟与稳重,言谈举止之间透着精明干练。一张脸棱角分明,白面薄唇,目光凌厉,不时与高破虏对视,丝毫不怯。高破虏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衣着华丽,气度不凡的年轻人,与多年前曾经被老侯爷满院子追着打的调皮少年联系起来。看着看着,高破虏不自觉笑了起来。薛敬一脸的茫然,不解道:“高将军为何发笑?”
高破虏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忙掩饰道:“没有,在下只是觉得,世子以这种方式把高某请来,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薛敬也笑了。他并没有正面回答高破虏的问题,笑声中有某种奇异的力量,似乎直透人心。高破虏不由暗暗心惊,他几乎可以断定,面前的这个薛敬,绝非表面上看到的那样。薛敬道:“高将军此时内心中一定充满了疑惑。”
“晋王此行乃是微服,在下何以得知将军的行踪?”
“薛敬只是一个小小的青州司马,为何却在此地假楚王陈胜之名,故弄玄虚?”
“以家父的地位和功劳,薛某大可以入朝为官,出入宫廷,却甘愿居于人下,岂非有违常理?”
薛敬着实厉害,这几个问题的确是高破虏百思不得其解之处。高破虏不得不老老实实承认:“不错,世子所言正是高某心中疑虑之处,但不知世子可否如实相告?”
薛敬依旧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慢慢走到高破虏近前,笑道:“高将军请随我来。”
然后高破虏见到了即使是做梦也无法形容的壮观景象。他看到了一座地下城,整座山似乎已被挖空。这哪里是普通的山洞,简直是一座气势宏伟,瑰丽无比的地下宫殿。宽十余丈,长数十丈的巨大空间,几乎望不到头;地面平整如镜,假山、鱼池、亭台、曲水一应俱全。没有蜡烛灯台,没有熊熊篝火,上百颗夜明珠将整个山洞照得亮如白昼。瑞气煌煌,霞光蔼蔼,似乎是人间仙境,又仿佛置身于海中龙宫。东海的奇珍异宝,江南的歌姬美女,西域的金银宝器,辽东的希世山珍……场中人声鼎沸,不止有中原豪客,江南士子,更有四方诸国的胡人商旅;来自各个帮派、山庄、寨岛的江湖人正围坐在一起把酒畅谈,猜拳行令;还有数十位商人模样的人吵吵嚷嚷进行樗蒲之戏;隐约中高破虏似乎看到了前日山道中看热闹的那几名江湖人。再往左右两侧,竟足足有上下三层,酒肆、客栈、赌场、青楼应有尽有,端茶倒水的仆人、身姿妖艳的侍女、以及左拥右抱的各色人等,出入不绝。比之城中的繁华与热闹,毫不逊色。高破虏自诩也曾见多识广,可如今到了这里,也不禁咂舌称奇。薛敬似乎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脸上流露出得意之色,笑问道:“高将军,此地风景如何?”
“不愧是武安侯世子,果然非比寻常,在下原以为只是一个寻常小镇,想不到这茫茫山腹之中竟大有乾坤。”
高破虏本就对薛敬没什么好感,自从在山道之中遭其“五鬼”暗算,恍惚中又被带到这里,只觉得这位薛公子行事所为处处透着诡异与邪气。他反复提及对方武安侯世子的身份,一是为薛芝焕感到惋惜,有这样的一个儿子,薛老将军只恐难以安享晚年。另一方面,高破虏发自内心地对薛敬生出某种厌恶,然此时晋王吉凶未卜,整件事是否与薛敬有关还难以确定,是以尚不便与其公然翻脸,只是虚于应付而已。高破虏的态度反应似乎都在薛敬的意料之中,不以为意地道:“高将军可知前日到了何处?”
高破虏道:“莫不是隐王镇么?”
薛敬并没有回答是或不是,继续说道:“世人皆知,‘隐王’乃是前朝义军领袖楚公陈胜的名号,而这隐王镇正是其心腹部下所建,数百年来繁衍至今。”
高破虏点头称是:“这件事在下亦有所耳闻,然而听世子的意思,其中似乎另有隐情?”
薛敬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异样的表情——骄傲、自得、高深莫测:“高将军果然聪慧之极!不过你绝对想不到——”他突然把手一挥指向场中,舒缓的语气中带着某种震人心魄的力量:“这里,才是真正的隐王镇!”
在高破虏惊讶、不解,难以置信的表情中,薛敬继续侃侃而谈:“隐者,不欲为人知也;王者,人人皆可做自己的王!”
“别看这些所谓的绿林豪客,风流才俊,乃至富甲一方的巨商大贾,自以为人中俊杰,高高在上,其实尽是些贪得无厌之辈。”
“这些人皆是为了所谓的楚王宝藏而来,他们空有虚名,奢侈贪欲,却仍不知足,还妄想着得到楚王的宝藏。”
“殊不知,在薛某的眼里,他们才是真正的宝藏。”
高破虏忽然想起了那晚在草芦中与陈寔的谈话,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如此说来,江湖中盛传的楚王宝藏之说,也是有人故意为之的谣言了?”
薛敬反问道:“高将军以为呢?”
“在下不知!”
“在下尚有一问,可否当面请教世子?”
“高兄请讲。”
薛敬突然客气了起来,主动跟高破虏套起了近乎。“世子搜罗天下如此众多的奇珍异宝,又吸引四方豪杰前来,不知目的何在?”
“哈哈哈哈~”薛敬仰天大笑,许久,道:“薛某如果说只是兴之所至,但求一乐,将军信否?”
高破虏只要是没被毒烟迷失了心智,薛敬的话无论如何他是不相信的。只不过他此时并不打算计较这些,他也管不着。自打山道中被“五鬼”伏击,石室之中稀里糊涂地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侍女青鸾拿捏,再到见到薛敬之后与其一番言语之间的交锋,高破虏似乎每一步都堕入对方算计之中,这是他出世以来从未遇到过的。薛敬表面一副纨绔子弟模样,看似张狂不羁,实则滴水不漏,城府极深。在高破虏面前丝毫不落下风,可谓应对自如,很明显有着极其充分的准备。这种人,往往才是是最可怕的。高破虏不禁有些担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