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须臾便将答案写好,白一等人收集好以后,由白一送进厢房。此时,众人心情忐忑,就连陆无涯也心生一份希翼。他深知雪娘也许同为锦鲤卫,但却心存希望能再与佳人相会。白狼是过来人,见状心里不禁笑他,雪娘身份特殊,也许是锦鲤卫或西行门中人,倒不必过度提防,但锦鲤卫和西行门皆为国之暗门,平素危险重重,只怕雪娘并非佳偶。吱呀一声,厢门开启,众人齐齐转头望去,只见春潮手持十余张便笺,杏口一张,言道:“诸位公子久待了。我家小姐已拜读诸公子答案,对其中十二名公子颇为仰慕,还请进厢共叙。”
众人闻言不禁正襟危坐,期待听见自己的名号。“有请陆无涯公子。”
陆无涯闻言一愣,没想到自己竟是首个被邀之人。众人互相扫视,只见陆无涯站起,眼羡、妒忌、不忿等心思皆有,暗中都好奇他的答案如何能得到雪娘的偏爱。陆无涯迈进厢房,不禁有些讶异,房内空间颇大,二三十人分坐都不拥挤。房内共有十三张地席,席上各有一案,美酒、佳果皆有。十三张地席间隔约莫一丈,隐隐围成圆形。每案左侧各有一小型香炉,烟气袅袅若隐若现,分明线香已燃。房内错落有致悬挂字画,有山水、花鸟及仕女图,并设花几若干,上摆兰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已绽,简单、雅致,颇见心思。陆无涯暗想这该是白掌柜手笔,据闻白掌柜早年是江南某富贾之子,虽不与“江南四大才子”驰名,但其在琴棋书画、金文铭刻、古董收藏的眼界在行业内颇受推崇。雪娘已换一身衣裳,方才在外所着是适身、窄瘦、修长的长褙,很能衬托其婀娜多姿的体型和高雅风度,在厢房里则换成了大袖宽衫的宴居服,对襟敞胸,内衬抹胸,披大肩巾,头梳高椎髻,下穿百褶长裙,显得华丽清秀又庄重大气。雪娘已然入席踞坐,她见陆无涯进厢,直身颔首,笑道:“请陆公子入座。”
陆无涯自然选择靠近雪娘的坐席,他脱靴入座,此时已有人受邀。只听春潮念唱道:“有请齐威公子进厢。”
陆无涯一愕,随之释然,齐威乃今日执勤武官,于公于私,雪娘都应邀其共席,以示尊重。只见齐威入内,拱手向雪娘行礼,而后向陆无涯点头致意,其龙行虎步,所选坐席自然与雪娘相近。而后受邀者依次进厢,陆无涯看众人神色,应皆是首次与雪娘共席。待众人入席坐定,雪娘皓手伸至案前,端起酒壶自斟一杯,端起言道:“雪娘今日感谢各位公子捧场,请满饮此杯酒。”
众人欣然斟酒端杯,一饮而尽。雪娘环顾四周,只见众人皆是二三十岁年纪,看衣着应多为士子。她笑着说道:“诸公子皆是英俊之才,雪娘仰慕,还请公子们为雪娘介绍自身一二。”
她眉目含笑,将眼神落到陆无涯身上。众人来此,一为雪娘,二则想扬名立万,须知雪娘之才名动大江南北,追求者甚多,得佳人所爱自可隐隐超然同辈之上,博得名士称誉。陆无涯笑着说道:“雪娘有命,无涯自当听从。”
他虽供职锦鲤卫,但对外自有军衔公职,只听他说道:“小可年方二十二,自幼上山学艺,后求学白鹿书院,曾中武举,今为云骑尉。”
齐威闻言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陆无涯小他三岁,却比其高一品秩,并且云骑尉乃是京营军官,此番在镇江府出现,莫非还有大员来此不成?同座者亦有数人皱眉深思。雪娘笑着说道:“没想到陆公子翩翩公子,竟是沙场悍将,保家卫国的英雄,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说完直身颔首致礼。陆无涯赶紧回礼。雪娘笑着问坐在陆无涯一侧的蓝袍公子:“公子答案简单明了,您说见雪娘、忘雪娘、错雪娘,是乐事、生死事、憾事,这让小女子又喜又忧。”
蓝袍公子赶忙道:“小可赵金枫出身商贾之家,年幼即拜名师,曾中举人,因家父身体有恙,兄弟姐妹尚需照顾,只得承家业谋事。小可尚未娶妻,仰慕雪娘已久,今日之缘,真乃三生有幸。”
齐威闻言暗道不好,此子他自是认识,其看似通达之辈,但却是镇江府商贾翘楚,手段狠辣,这几年已巧取豪夺许多小商小户产业,并非善辈。此番如此作态,只怕想哄雪娘入彀。然众人在此,他却不好说甚,暗想事后应知会雪娘提防此人。雪娘俏脸一肃,说道:“原来赵公子如此奉孝,想必父慈子孝,兄弟和睦,雪娘敬佩。”
赵金枫闻言脸色有一丝古怪神情,但一闪而过,笑着说道:“为人子,为人兄,自然应有所担当。雪娘姑娘谬赞了。”
齐威对赵金枫家境较为熟捻,知其在家族中上位并未有甚光彩之处,其两个弟弟更是被其挤兑,一个游学他方,一个在家族偏远矿场务事,两个妹妹更是作为联姻手段,一个嫁入丝商大户崔家,一个为镇江陈守备儿媳,只是皆非正妻,都是作为平妻嫁娶。雪娘夸其父慈子孝、兄弟和睦,自是一把不经意的软刀子,捅个正着。雪娘俏脸含笑把眼神转向一个黑衣青年,只听那人说道:“鄙人赵霖,匠人,曾中秀才,平生爱好火器,别无他长。”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匠人?要知今日来者非富即贵,有钱也不一定能拿到三楼雅座的位子,一个普通的匠人位列其中,这可是相当诡异的事情。雪娘也是讶异,但随即问道:“赵霖公子的字颇有‘骨腾肉飞’之韵,极为少见,不知是家传还是自习?”
赵霖拱手道:“是家父所教。”
雪娘、陆无涯眼前一亮,只听雪娘眼神波动,笑着问道:“当世匠人,雪娘极为敬重者有数人,其中有火器大家赵士桢,书法即是有‘骨腾肉飞、声施于世’的美誉,不知公子与赵大家是否有干系?”
赵霖笑着说道:“雪娘姑娘所言者,正是家父。”
陆无涯闻言赶紧自斟一杯酒,双手举杯道:“陆无涯对赵大人极为仰慕,我朝火器雄冠天下,赵大人功不可没,这可让众多将士在沙场获得极大的制胜机会。陆无涯敬赵公子一杯。”
“我也同敬此杯。”
众人望去,却是齐威。身为武将,他自然知道火器的重要性。众人有的出身商贾,有的还在求学,有的是江湖侠客,对赵士桢何许人也并不清楚。雪娘也斟酒举杯道:“赵老先生早年为太学生,后以布衣身份被召入朝,为鸿胪寺主簿,著有《神器谱》《防虏车铳议》,为本朝火器大家。雪娘也敬赵公子一杯。”
雪娘一敬,众人亦是纷纷举杯,赵霖极为惶恐,连忙斟酒举杯站起,说道:“赵霖代家父谢大家。家父总说军中火器乃是杀器,今日赵霖还以此杯酒,祝天下太平,火器无用武之地。”
说着一饮而尽,方才重新落座。陆无涯闻言内心一动,心想此人言行磊落,倒是可以结交。接下来是一个身着黑衣劲装的青年,眼神犀利,有鹰视狼顾之态。雪娘柔声问道:“还请公子指教。”
只听黑衣青年呵呵一笑,说道:“在下梁卓东,当过秀才,现是无业游民。”
众人闻言又是一愣,面面相觑,今儿个来的都语出惊人,直言无业游民的也有?雪娘闻言左手举起,以袖掩嘴扑哧一笑,说道:“梁公子真是趣人,哪有人说自己是无业游民的。”
黑衣青年又道:“我今天二十三,明年就有业了。如今要说有业,也不是不行,就是朝廷还没任命,我老爹也就让我多玩一年。”
额?众人想法一时转不过来,明年有业?还会有朝廷任命?和你老爹有关?藩王也没这样的谱啊?这是哪家的孩子?确定脑子没问题?齐威行伍出身,看事较为全面,他思虑一番,眼前一亮,不由问道:“阁下拜见过阿么啦?”
梁卓东喵了齐威一眼,说道:“房上没瓦,非否非,否非否。”
齐威闻言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于是又问:“总瓢把子是谁?”
梁卓东看了齐威一眼,并不答话。齐威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喝道:“在下镇江府守军不退营坐营官,可否问话?”
此言已是有点忿怒。谁知梁卓东当即拱手,笑道:“原来是千总大人。鄙人漕帮弟子,家父梁大海。”
“原来是领运千总之子,果然。”
齐威拱手,算是回礼。方才两人说的都是黑话,齐威先问他从小拜谁为师,他答场合不合适,徒弟不提师父名讳。齐威怕此人乃江洋大盗,于是直问其帮派龙头,见其不答则直接亮明身份,得知其为漕运一名领运千总之子,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要知漕帮在江湖势力颇大,无人敢轻易冒认漕帮弟子,否则会遭该帮全力追杀,不死不休。雪娘转过头,好奇地看着齐威。齐威笑着答道:“梁公子身份特殊,但非江湖歹人,姑娘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