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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密云不雨风行天上(1 / 1)

钦天监的主殿是紫微殿,孙玉方径直入殿,将殿中的人都叫出去。怀诚和陈朴随其后入殿,分别找个位子坐下,三人在宫多年,对彼此习性自是十分熟捻。此时大殿空荡荡,只有三人,论事正好。孙玉方自做自事,也不言他,怀诚和陈朴也不言语,静静看着孙玉方忙碌。只见孙玉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怀诚见之不禁眯起眼睛,聚精会神看了起来。孙玉方手脚利落揭开包裹,从里面取出一个扁圆物件,原来是一个龟甲,甲壳色泽斑驳,可见是旧物。孙玉方从龟甲中倒出三枚铜钱,然后又放回去,双手晃动龟甲,一阵悉悉索索声响后,三枚铜钱依次倒出,孙玉方见之口中念念有词,好一会才停下来,脸上颇有惊疑之色。“结果如何?”

怀诚望着孙玉方问道。孙玉方望向怀诚,说道:“密云不雨,风行天上。”

怀诚撇撇嘴,说:“何解?”

“这卦象,风行天上,小畜卦。小吉之卦,力量不足,蓄以待时,不可贪大。意气用事会产生破绽,不能暴躁冲动。卦中六四最为关键,是卦中唯一阴爻,最要紧是取得九五信任,避免君臣猜忌,才能事成避祸。”

孙玉方一席话说完,怀诚和陈朴十分震惊。“那变卦如何?”

怀诚皱眉问道。“变卦为雷天大壮卦,上震下乾,雷在天上,遵循天道,勉力前行,必有大成。”

孙玉方解完卦,转身把刚才带回的天象记录重新拿在手上,说:“客星困于天囷,恐对钱谷粮仓不利,不可不防。本月雷事见西北乾方,西北主金,当有持兵者送金而来,然雷动九天,此方之事只怕惹九五猜忌,莫非与前朝之事有关?”

怀诚沉思片刻,方才说道:“昨夜登封来讯,前朝蜀王印现世,洛阳王不敢粘手,着一镖局护送来京。此外,在北虏的暗探传来消息,北虏发动‘节令’一事,初意与漕粮有关,实则扰乱各地军政,激我君臣猜忌。这些都与卦象相关,小石头,你的卜卦越来越高明了。”

孙玉方不应不答,放下天象记录,自顾收拾好龟甲和钱卦,发现无茶,于是泡茶去了。小桂子跑了一圈,这才在漏刻科找到小鹿子,恰巧小鹿子当值,得申时结束方能换班。小桂子百无聊赖,只得在漏刻科前的台阶上坐下,他仰望天空,只见一群大雁排成人字形飞过,往南方而去。小桂子心想,出宫会往哪个方向呢?南方?西北方?听师父说南方有些地方四季如春,常见花开,从未下雪,不知真的假的。他一个人静静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身后有脚步声轻缓走来,转头一看,果然是小鹿子。小鹿子抬头见他,也是一愣,不禁问道:“你怎的来了?不用轮值?”

小桂子站起身,讪讪地说:“师父说要带我出宫干活,明日就走,我是来和你辞别的。欠你的两个鸡腿,我得回来再还你。”

“没事,记得还就好。怎得突然要出宫去?”

小鹿子疑惑地问。小桂子双手一摊,没好气地说:“问了,师父没说。”

“跟我来吧。”

小鹿子带着小桂子往自己的住所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房里还有两个蜜桃,监正大人给我的,咱们一人一个。”

“我师父和我一起来的,找监正大人谈事情去了。”

小桂子说道。“咱们拿了桃子,就去监正大人那里找你师父。那蜜桃又称‘寒露蜜桃’,监正大人说是咱们北方才有的晚熟桃种,寒露前后才成熟,我去年尝过一个,相当好吃。”

两人赶到小鹿子的住所,小鹿子找出蜜桃用水洗净,两人各持一个桃子,边吃边聊,边走边蹦蹦跳跳往紫微殿而去。孙玉方的茶自然比不上湄潭雀舌这样的贡茶,是一种名为佛手茶的少见茶种,被孙玉方浸以蜂蜜,储存起来,经冬历暑,两三载下来,已是药茶。寒露时节,天高昼暖夜却凉,最易咽干口燥,喝这样的蜜茶正好。孙玉方的养生之道,可见一斑。怀诚细细呡了一口茶,只觉甘醇清香,回味悠长,忍不住赞了声:“好茶!”

孙玉方依然不言语,但眉角已露笑意。怀诚又道:“北虏‘节令’为号,其中必有深意。”

孙玉方瞄了一眼怀诚,思索片刻方道:“所谓节令,是指凡物之变‘受之有节’,由节而发令,或因令而有节。二十四节令从立春始,每十五日一变,过二十三节气,又从立春始,周而复始,可谓万物应天运而变化。”

怀诚和陈朴听之不禁思索,孙玉方接着说道:“怕只怕,对方弄得是活节令,而非死节令,只怕防不胜防。”

怀诚和陈朴听之眼前一亮,不禁讶道:“活节令?”

孙玉方解释道:“节令以寒暑之变为令,但寒暑并非一成不变,大旱、大涝、大雪、蝗灾,都可视为节令之变。北虏以‘节令’为号,也许想以某些物变引致气候之变。”

怀诚和陈朴相视一眼,脸上皆有忧色。这仗实在难打。孙玉方又道:“以北虏的文教,断然弄不出这样的手笔。我猜想必是深谙天文、地理、术数之人,在幕后谋事。”

怀诚疑惑道:“莫说北虏,就是本朝,这样的人也是屈指可数。三教众人知其一二者有,但如此全才只怕难找。”

孙玉方叹了口气,歇了一会,犹豫着说道:“活着的没有,那死去的呢?”

怀诚和陈朴登时呆了,谁曾想死去的人会在背后谋事?不过两人都是心眼通透之人,怀诚眼睛一瞪,低声喝道:“好一个假死!除了钦天监,果然找不出这样的人才。”

陈朴疑惑问道:“当年那场大火,是一个火遁之计?他……竟然没死?”

孙玉方低声道:“那人执念甚重。这几代监正、监副只有他一人不得善终,要说术数方面的能耐,谁能压得过他。倘若不是你们今日来此议事,我也想不到这一层。我一直怀疑他当年未死,如果真的是他,这事就极为棘手了。”

怀诚和陈朴相视无言,这事如果属实,只怕“节令”一事难遮难挡了。怀诚转了转眼珠子,盯着孙玉方说:“此人可以说是你半个师父,此事你介入,如何?”

孙玉方闻言一拍桌子,怒道:“你害我还没害够?当年若不是你举荐,我怎么会来这个鬼地方?我当国师、帝师的梦,给你活活弄成了术师!”

怀诚哈哈一笑,说道:“天师的职位给你说成术师,那哪行啊?你想挪个窝也行,把这事办妥了,我奏明皇上,挪哪去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孙玉方脸色极黑,说道:“若真是那人,你觉得我出手有把握?我一半多的本事是他教的,如今只怕还没他当年一半的能耐,这事要办妥,就万万不能让我主事。”

怀诚哼哼几声,说道:“像我和小卜子这样的人,对历法、术数两眼一抹黑,你不上,谁上?除非你举荐个人,大家都信得过,我就不难为你。”

孙玉方问道:“我举荐的人,未必要在术数、历法上压过对方。你们可知当年为何那人长居监副,却当不得监正?”

“哦?”

怀诚和陈朴不知其中竟然还有故事,原先都以为是那人性格孤傲,不谙世事,受人排挤所致。“此人辛未年丁巳月乙丑日癸酉时生,纯阴之命,且命中带六厄煞。”

孙玉方停了停,又道:“此人气运阻滞,难得气数。因此,监正之位不得担当。”

怀诚皱眉道:“说来说去,你可有举荐之人?这才是关键所在。”

孙玉方笑着看着门口,说道:“我举荐之人,这不就来了吗?”

怀诚和陈朴顺着孙玉方的眼神,转过头看去,只见两个少年手持桃子,吃得不亦乐乎,说说笑笑来到了殿门前。小桂子正吃得开心,抬眼忽见三个老头在殿里盯着他俩,心里不由一阵慌。他停下脚步,偷偷扯了扯小鹿子的衣袖,暗中问道:“你这桃子不是偷监正大人的吧?怎么他们那副神情?看着挺瘆人的!”

小鹿子也看见了殿中情况,心里也有点慌,于是说道:“要不,咱们就在殿门口等着吧。”

说着,两个人在殿口的石柱旁坐下,继续吃起桃子。怀诚看得眉角直抽动,呆了一会才转过头来,问道:“你说的是钦天监最小的这个?我没记错的话,他可连五官司晨都不是啊!你举荐这么一个小家伙,就不怕犯欺君之罪?”

孙玉方哈哈大笑,说道:“想不到你这大太监也有失眼的时候,整个钦天监,那人都知深浅,唯独这孩子,与那人毫无际会。这孩子天资聪颖,如今这监中对天文、地理等术数的领会掌握,除了我之外,当属此子翘楚。玄学术数之道,重在天赋,哪有排资论辈之说!你若觉得不妥,就另请高明去!”

怀诚一愣,他与孙玉方相识多年,心知孙玉方性情高傲,但大事不糊涂,对玄学术数之道从未如此夸赞他人。他忍不住转过头去又看了殿口几眼,最终说道:“也罢。我到底是外行,就听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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