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前,振南镖局最为繁乱,好在有几大镖头分别领衔,众人的心才有所归属。说也奇怪,此次出镖,所押何物无人知晓,局主亲自压阵,让大家心中更加好奇。镖头们自然都是骑马,镖师们倒有半数是步行。马匹在当朝乃是严控,天朝境内只有七大马场,但所供军伍甚多,除去京师十二卫外,还有上百万边军和守备军,其余的良马,多为达官贵族、地方豪绅、江湖大派等先行掠夺,振南镖局看似家大业大,在权贵眼中实则不过草芥而已。因此,马匹的数量和质量,可以视为一门一派的底蕴体现。辰时到,在一千响鞭炮的必必剥剥声中,趟子手们开始喝道开路,一阵“振南,威武!”
的呐喊声中,上百人护着六辆马车缓缓上路。其中一辆马车内坐着两人,一个脸色青白,神态萎靡,原来是那日“小米虫”所见的病书生。另一人身穿红色袈裟,看似和尚却满头白发,时常眉头紧皱,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病书生看来受伤颇重,白发和尚见之摇摇头,说道:“二十年了,我第一次看见施主受伤。这么重的伤还能续上生机,真是少见!”
病书生苦笑道:“密宗大手印,十重十印。我本以为那大雪山丹增嘉措活佛顶多是第六重,谁知在决战时他忽然似睡似醒,面带诡异笑容,双手交错翻复,竟然难遮难挡。如不是临行前,余大管家给我带来王爷赠予的千年人参,助我的块垒真气更加精纯,只怕此番就交代在大雪山下了。”
白发和尚听后凝思许久,方才说道:“以前听闻先师评点天下佛门禅功,曾提及这密宗大手印。每一重修炼成功都需有极大机缘,并且要以秘法精修,方能有所成就。”
病书生感叹道:“当年先帝对贵派极为忌惮,莫不是尊师主动入朝求封号,以此自污,恐怕尔等性命难以保存至今。”
白发和尚闻言面露悲戚神色,病书生见状内心亦是唏嘘,便不在再点评当年是非。此和尚出身“金刚门”,庙小但在东北边区极有威望,先帝忌惮边区与北虏接壤,恐“金刚门”助力北虏入关,于是号令一郡只得存一庙,此举无异“毁寺灭佛”。当时“金刚门”主持大智禅师主动入京,以求封号,以此表明不伤天朝在边区的根基。这才使“一郡一庙”暂缓实施。自古“兴佛”“灭佛”均有利弊,大智禅师此举虽说有利于佛门续存,但也颇受天下禅宗非议,其弟子更有个别因此入北虏传播佛法,被尊为“血滴子”顶级供奉的无垢尊者就是其中之一。为了避嫌,该门弟子一部不得不入朝或依附郡王权贵,这白发和尚就是在那时来了洛阳,被洛阳王尊为上宾。入了洛阳王府,白发和尚与入世之人无异,除了女色外,酒肉不戒,但其佛法禅理高深,一身大日如来金身法功已练至第七重,倘若在中原武林中排名,约莫可在百名内。不知洛阳王出于何种思虑,三年前延请白发和尚到登封城外香峪寺挂单。白发和尚呆想许久,才缓缓说道:“丹增嘉措给你一指透心,虽说不至于毙命,但只怕一年内无法下床行走。我猜想他约莫还是修至第六重,但或许修得某项秘法,能让功力霎时骤增。按你的描述,我担心他只怕修炼的是睡梦瑜伽,如果果真如此,那可大为不妙。”
“睡梦瑜伽?”
病书生愣了一下,问道:“这是何等神功?我从未听说过。”
“睡梦瑜伽,确切说不是武功,而是类似禅理的心法。修炼者如梦似醒,恍如能沟通三世,以前世来生推演今世之修为,有无相生,据闻共分十八重,修至第八重已幻生死,以死休、伤病推演己身业力因果,诡异非常。倘若如此,丹增嘉措此番倒有可能以生求死,以证其道。”
病书生听得懵了,奇道:“此等神功前所未闻,三教之玄确实让人不可思议。你说以生求死,这是何意?”
白发和尚沉思道:“睡梦瑜伽,最诡异的地方就是其生机不灭,肉身不死。修意者除非万念俱灰,否则难以彻底凐灭。说到底,这便是意念之争,无关武艺高低。并且非善非恶,机缘巧合下,说不得还会入朝为官,抑或悬壶济世,总之不可以常理理喻。”
病书生闻言纳闷道:“照你这么说,这门禅功倒是和龙虎山天师道的‘大梦黄粱’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知和你所修的神功如何比较?”
白发和尚双手合十,低首道:“大日如来金身法功,修身修神却不修意,和睡梦瑜伽相比就如山川比星辰,境界高低如云泥之别。”
病书生苦笑道:“没想到竟然是送了一份机缘给丹增嘉措,有意思!”
马车内两人细谈天下禅宗长短,车外振南镖局一行耀武扬威,已是出了登封县城。王飞武骑着一匹乌黑高头大马,和骑着一匹青骢马的通背拳童大海当头走着,血浪刀齐正峰在后队压阵,鹰爪禇烈和破碑脚冷玄在中调停,这样的阵容可谓兵强马壮。正在行走的时候,突然后边一骑小跑上来,王飞武转头一看,是后队的一个镖师,名为裴猎云。其父原是登封县城快班捕头,与王飞武向来交好。裴猎云自幼习武,其父亲自传授拳脚功夫,又延请一名赋闲养老在登封的京城六扇门老捕快,习得流行西北的五行刀,后来想出门历练江湖,被其父劝阻后退而求其次,进了振南镖局当了镖师,是振南镖局青壮派的佼佼者。只见裴猎云一骑小跑上来,嘴角带着些许笑意。到了王飞虎跟前勒马缓行,笑着说到:“局主,后队跟着两人,驾着一辆小马车,是公子和‘小米虫’。齐镖头驱之不得,让我上来请您示下,该如何处置。”
王飞虎闻言轻哼道:“小子胡闹!”
随即对童大海说:“兄长先带队,我回头去看看。”
童大海点头应喏,王飞虎调转马头,“得得得”一阵马蹄声远去,王局主怒气冲冲教训儿子去了。到了后队,果见一辆马车跟在后队一箭之地,两人身穿青布短打衣服,犹如小厮。王飞虎纵马上前,果真是顽劣儿子偷偷跟来了。他勒马跳下马背,怒道:“胡闹!谁让你跟来!”
王俊宇脱了锦衣,没有了当“白玉貂”的那股富贵公子模样,倒是显得清爽利落。只见他觍着脸笑着说道:“上阵不离父子兵。爹,我也得出来历练江湖了,再说这么多人出来,您亲自压阵,不是最安全的吗?”
“宇儿,此次押镖,关系重大,爹也没有十分把握。你赶紧回去,我才无后顾之忧。”
王飞虎无奈道。“您此时赶我回去,我还会偷偷跟,何必呢?再说了,娘也答应让我跟着。”
王俊宇倔强说道。望着儿子满怀希望的眼神,王飞虎叹了一口气,只得嘱咐他跟上,安排在队伍中段。镖队前行数日,一路无事。这天晌午,行至伏羲山大峡谷边缘,王飞虎下令趟子手们手持刀枪,分立七辆马车周围,小心入谷而行。相传伏羲山上曾有人文始祖伏羲、女娲在此修行,正姓氏、演八卦,峡谷内山崖陡峭,气势雄伟。王俊宇这几日常与往日交好的几位年轻镖师边行边侃大山,众人见他肯出门吃苦,心里已是比往日高看几分,后发现其没有纨绔子弟的目中无人,于是更愿和其笑谈。此时入谷,三四个青壮镖师和几个趟子手便凑到王俊宇的马车前面。眼看镖局众人小心入谷,病书生放下帘子,突然问道:“难己尊者,你修**日如来金身法功,不知所悟何禅?”
“得失。”
白发和尚答道。“得失?”
这禅可谓少见,也可谓平常,但细思却禅机深厚。病书生好奇又问:“不知尊师所修何禅?”
白发和尚默然不语。病书生以为此事机密,刚想转移话题,忽然扭头望向白发和尚,道:“莫非,无禅?”
白发和尚感慨道:“施主果然深具慧根,与我佛机缘深厚。”
病书生哑然失笑,打趣道:“我可耐不得清修,青灯古佛,最是单调,我无心向佛,肯定会坏了佛祖的名声。你要我弃儒信释,只怕你佛如来会有大意见。”
白发和尚双手合十,轻呼一声“阿尼陀佛”。两人正证佛法儒理,猛发觉马车停了下来,周围气机忽然一滞,似有大修为者降临。病书生苦笑道:“果真跟来了。这趟镖,只怕都能牵动天下气运了!罢了,只怕再无机会跟尊者讨教了!”
白发和尚摇摇头,说:“佛道并非天机,得失不定人意。此行已有大气数者相随,施主不必挂怀。”
听得气数二字,病书生一愣?难道洛阳王竟然会亲至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