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1 / 1)

看到高志强没有再阻止自己离开,秦朗也是松了口气,在少管所里呆了三年多,说完全不怕高大所长,那真有些不现实。

拐过正对着少管所大门的那条街道后,秦朗的眼睛看向一个巷子,停住了脚步,开口说道:“出来吧,鬼鬼祟祟的躲这儿干嘛?”

“朗哥,这……这不是高阎王在那吗?我们俩都有点怕他!”

一个弱弱的声音从巷子口传了出来,紧接着里面走出了两个人。

和两年前相比,王天源的个子又高了不少,足有一米八五左右,鼓囊囊的肌肉似乎随时可以将那身衣服给撑破,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呈现出健康的黑色。

至于当年的那个小胖子云飞,现在则是变得更加胖了,看着秦朗笑起来的那张脸,几乎看不到了眼睛。

“脱了那身警服他就不是兵,不穿那身囚服,你们也不是匪,有什么好怕的?”

秦朗微微撇了撇嘴,不过看到两个唯一在监牢里能谈得到的同龄人,心中还是有些高兴,上前走了几步,在王天源和云飞的胸口上锤了一下。

“习惯,习惯了而已!”

王天源讪笑着,一手接过秦朗拎着的塑料袋,开口说道:“朗哥,咱们先去喝酒,然后找个澡堂子泡泡澡,去去晦气,晚上你就住我那吧!”

“对!”

云飞在旁边补充道:“朗老大,要不要给您再个女人,好好泄泻火啊?”

“小胖你什么时候好这口了啊?”

秦朗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云飞,说道:“女人就算了,吃点东西洗个澡,我在石市呆不了几天。”

“什么?!”

听到秦朗的话后,王天源愣了一下,有些着急的喊道:“朗哥,你可说了出来让我跟你混的,我都等了你一年多了!”

“天源,有事做下再说,在这嚷嚷什么。”

秦朗没好气的瞪了王天源一眼,这哥们个头长高了,脾气也跟着见涨啊,不过看了王天源和云飞身上穿的衣服后,秦朗眼中却是露出一丝异色。

这会正值四月份,石市的天气说冷不冷说热不热,正是穿两件衣服的季节,而王天源还穿着件破单棉袄,显得有点落魄。

而云飞穿的也不怎么样,一件半旧的羽绒服套在身上,紧绷绷的很不合身,估计是几年前的衣服又翻出来穿的。

秦朗是知道云飞家境的,这小子家里即使没有上亿的资产,几千万应该没什么问题,在狱中的这两年,他可是没少给自己送东西。

所以在看到两人稍显落魄的样子后,秦朗也愣住了,因为小胖子半年前探视自己的时候,还吹嘘着要开最牛逼的车子接自个儿呢。

“走吧,先去吃饭。”

虽然心中好奇,秦朗嘴上却是没说什么,这里距离管教所实在太近,秦朗也怕高老大再来追自个儿。

这座前身是监狱的少管所是建在市郊的,去城里只有一班车,折腾了两个多小时,秦朗几人来到了一个门口有保安的小区。

在九七年这会,只有在南方发达城市才有物业的概念,从这个小区门口那些穿着制服的保安身上,就能看出这应该是石市比较高档的住宅区。

看门的保安似乎认识云飞,摆了摆手就让几人进去了,跟着云飞七拐八拐的,三人乘坐电梯来到了一座小高层的十二层。

“朗哥,这是石市最高档的一个高层建筑,是整个石市第一栋带电梯的住宅楼。”

拿钥匙开门的时候,云飞给一直默不作声的秦朗介绍一下,不过看他的脸色,却是丝毫没有住在这种高档小区高兴的样子。

“这就是石市最高档的小区?”

打开门在房子里转悠了一圈之后,秦朗算是明白了。

房子倒是不小,四室两厅,足足有两百平方米,站在阳台上,更是一派环山抱水的景色,从朗水学上来说,这是一处适宜住人的朗水宝地。

但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这个房子却是一处毛坯房,水电虽然都通了,但那入眼所看到的水泥地板和墙壁,却怎么都不像是住人的房子。

房里的家具,除了在客厅正中摆了一张桌子之外,就地上两张床垫了,甚至连椅子都没一张,从床垫中间地上铺着的报纸能看出来,这哥俩似乎都是坐在床垫上吃的饭。

“朗哥,对不起,今儿委屈你了,咱们凑合吃点吧,等明天我拿到了钱,一定请你吃顿好的!”

王天源从床垫一头拿过一个塑料袋,打开之后,将一只烧鸡和几个卤菜拿了出来,而云飞则是摸出了一瓶烧酒,是那种监狱厨房烧菜用的最劣质的白酒。

“你们哥俩,怎么混成这样了?”

说老实话,秦朗虽然之前就有些心理准备了,但是看到眼前这情形,心中还是感觉诧异万分,他能看得出来,这哥俩拿出的这点酒菜,应该也是花了很大心思了。

“朗哥,这事,说起来还都怪我。”

听到秦朗的话后,云飞低下了脑袋,张罗着将地上的那些卤菜都给打开,说道:“咱们边吃边说吧,我留下来,也就是想见见朗哥你。”

“酒瓶给我吧。”

看见王天源拿着那瓶酒往嘴里塞,秦朗伸手抢了过去,右手拇指和食指一错,瓶盖悄无声息的落入到了掌心里。

“看到了没,李老大,我说等朗哥出来吧!”

见到这一幕,王天源和云飞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云飞更是一脸兴奋的神色。

秦朗在地上的三个碗里倒满了酒,说道:“行了,别打哑谜了,快点把事情说说。”

“是这样的,朗哥……”云飞拿起地上的那碗酒一口喝下了肚,两年多没见,他身上的公子哥做派早就没了,倒是多了一股子江湖味道。

随着云飞的讲诉,秦朗这才知道了发生在两人身上的事情。

原来,王天源出狱之后,的确听从了秦朗的话,拿着云飞写的条子,找到了云飞父亲云志的公司。

而云志也很给面子,花钱让这个儿子的狱友去考了驾驶证,在公司里开车,工资待遇都很不错,这种凭本事赚钱吃饭的日子,李老大过的十分舒心。

大半年之后,云飞也出狱了,虽然经历了牢狱之灾的他稳重了许多,但怎么都不肯再上学了,也去家里的公司帮忙。

看到儿子懂事了,云志也很高兴,不上学就不上学了呗,他本人就小学毕业,对文凭看得不是很重,儿子愿意经商接管家里这一摊子,他正巴不得呢。

于是云志就带着儿子做起生意来,而且刻意的带他去到一些场合,想让他多长点见识,也给儿子积累一些人脉。

好巧不巧的是,在一次商业活动中,云飞居然遇到了曾经被自己羞辱过的那位女同学,其实云飞是想道歉的,在管教所里呆了一年多,云飞也明白了很多事。

但是谁知道没等云飞开口,那女孩就想起了当年的事情,“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像见鬼似的转脸就跑。

只是云飞怎么都没能想到,女孩这一跑,却是给他带来了极为严重的后果。

女孩的父亲,此刻早已是石市的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了,当时他也在那个商业活动现场,当搞清楚女儿哭泣的原因后,局长大人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

虽然嘴上安抚女儿说是云飞已经受到了惩处,但作为一个父亲,压抑在心中一年多的怒火却是再一次的爆发了出来,当时就带着女儿离开了活动现场。

这世上不乏喜欢揣摩领导心思的人,尤其是官场中人,局长大人这一离开,自然有好事者去打听怎么回事。

石市的圈子并不大,这一打听众人就明白了,原来是云志的儿子,曾经对局长的女儿耍过流氓!

联想到局长大人走时的怒色,有些人就动了心思。

领导是因为你云志不开心的,如果你云志要是倒霉了的话,想必局长大人的心情就会变好的,领导心情好了,这下属不也就有了进步的希望了嘛。

所以在那次活动之后,云老板似乎走了霉运,好多事情都变得不顺了起来。

先是工商税务的来查账,这年头做生意的,有几个账目清楚的?

一查之下,云志公司的帐居然有上百万的窟窿,如果不是云老板见机的早,连补税带送礼花出去了七八百万,怕是他早就被检察院传讯进去了。

这查账的事情还没完,公安局又找上门来,说是要调查云志前几年做进出口贸易时涉嫌走私的事情,缘由就是云志的公司没有进出口权。

天地良心,在九二年前苏联解体的时候,云某人也不过就是个随着北上大军去俄罗斯淘金的个体户,那会去俄罗斯的人,就没听说哪个有进出口权的。

开国的那位老爷子曾经说过,这凡事就怕认真,尤其是政府认真起来,那绝对不是人力可以相抗衡的。

云老板在石市的商业圈里也算是个人物,但放到官场上,真的不算什么,随便一个小科长,都能拿捏的他求爷爷告奶奶。

在看守所里关了一个月之后,云志的事情也被调查的清清楚楚,走私说不上,但偷漏的税款,却是一笔天文数字。

虽然局长大人因为顾及影响出来说了句话,免掉了云志的牢狱之灾,但那笔数额庞大的罚款,直接就让云老板这些年辛苦赚的钱都上缴了国库。

俗话说没毛的凤凰不如鸡,眼见云老板走了霉运,这落井下石的人着实不少,往日里做生意从云志那里周转过钱而且还没还的人,都变得人间蒸发了。

东挪西凑,又把石市的两栋别墅全都卖掉,云才勉强交齐了那笔钱,这一次发生的事情,也让他看清楚了世态炎凉。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云除了公司破产之外,不动产还是有一些的,尚不至于沦落到没饭吃的地步。

但是有那位局长大人在,云清楚,他在石市是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性了,如果哪天局长大人再不高兴,那可就不是倾家荡产的事情了。

念及此处,云决定举家搬迁到他还有些业务的津天市,那里等于是在天子脚下,相信那位为了自己的仕途考虑,也不会追过去赶尽杀绝的。

只是云志没想到,儿子居然不愿意走,说是要等什么朗老大出来,这让谢老板差点没气吐血,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年将这逆子给射到墙上去呢。

一怒之下,云志带着妻子和老父亲离开了石市,除了扔给云飞一栋没装修的房子钥匙之外,却是一分钱也没留下。

“等一下……”

听到这里,秦朗不由打断了云飞的话,开口问道:“云飞,你爸的公司倒闭了,人也走了,你和天源怎么生活的?”

“王老大去火车站扛包了。”

云飞看了一眼王天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我去文华巷摆摊,运气好的话,每天也能赚点。”

“摆什么摊?卖什么东西?”

秦朗闻言愣了一下,他记得初见这小胖子的时候,整个就一二世祖,没想到他居然能拉下脸面去摆地摊?

“嘿嘿,就是给人占卜算命,蒙骗俩小钱。”

云飞嘿嘿笑了起来,无不得意的从那像是百宝箱的床垫上拿出一件八卦袍子,往身上一套,面色肃然的说道:“这位大哥,我看您红光满面,精气神十足,想必最近很是春风得意吧?

不过,您这印堂红中带煞,几天之内必有一场劫难,如果不化解的话,怕是要连倒霉三年!”

小胖子将这身行头披在身上,说起话来到真是有模有样,这先褒后抑,即使让人听了也不会老拳相向,如果真被胖子说中的话,免不得就要花钱消灾了。

“我说,你和谁学的这一套啊?”

秦朗先是一愣,继而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秦朗怎么都没能想到,云飞居然会去干外八行中算命这一行当,而且还说的有几分路数,如果秦朗不是深谙里面的门道,怕还真是要被他给蒙住。

“我爸是个老封建,家里都是这些书,我看着比课本有意思,就学了点。”

云飞得意的笑了起来,虽然是靠着坑蒙拐骗养活的自己,但相比以前伸手问父母要钱,云飞活得却是要踏实很多。

三个月前母亲偷偷的来看云飞,塞了五千块钱都被他给打回到了母亲的银行卡上,出于对父母的愧疚,云飞想完全靠着自己生存下去。

不过像这种骗人的把戏,往往是三天也开张不了一次,他们的生活主要还是靠着王天源在火车站搬货,每天都能赚个温饱。

“天源,辛苦吗?”

秦朗转脸看向刚喝了一碗酒浑身燥热脱掉了衣服的王天源,在他的肩头上,赫然有一片血红的印记,那是重物压挤之后留下的痕迹。

“辛苦到是没啥,妈的,那地方居然有人欺负老子,都是出力气的,还有人想当老大,每天收我们十块钱!”

听到秦朗问到自己,王天源的眼睛红了起来,恶狠狠的说道:“朗哥,你出来正好,明天咱们就去货场,好好教训下那帮孙子,老子不发威,真当我是病猫了?”

云志的公司倒闭,王天源自然也就失业了,他原本又找了个开车的工作,只是运气不大好,上班第一天就把人给撞了。

如此一来,王天源不但工作丢掉了,这一年多赚的那点钱,也都赔了医药费,口袋比脸还干净,而那会云飞的算命摊子还没盈利,哥俩那会真是吃饭都成问题了。

王天源到是动了回学校敲诈小学生的念头,可是想想秦朗的话,最后还是忍住了,无奈之下,只能去货场当了搬卸工。

“天源,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出来不要再打架了吗?”

看着气急败坏的王天源,秦朗摆了摆手,说道:“不是说不让你打架,而是要看打架之后有没有好处,你即使干翻货场的那些家伙,无非就少交十块钱,这生意不划算。”

“对,朗哥说的对,打打杀杀的太没技术含量了!”

听到秦朗的话后,云飞兴奋的跳了起来,叫道:“要我说,朗哥你和王老大都到文华街来,咱们把那里的死老头都赶走,这算命也要年轻化啊!”

“你那技术含量也不高!”

秦朗给云飞泼了一头的冷水,“你小子运气好,没遇到横的,不然早把你那张嘴给打肿了,看你拿什么去骗人?”

算命这一行,是除了小偷之外最容易挨揍的,正应了祸从口出那句话,试想您要是拉着一大姑娘说他生了几个儿子,一准会被那姑娘他爹打的满地找牙的。

“朗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咱们干什么去?”

酒劲上涌,王天源有些不耐烦了,嚷嚷道:“要不然咱们去找邹元龙那小子吧?听说他老子做古玩生意发了财,整天开辆破车在城里转悠,朗哥,咱们把他给绑了怎么样?”

“绑架?你管教所没呆够吧?”

秦朗摇了摇头,他这会心里也有些烦躁,因为他虽然交代王天源出狱后不要乱来,但并不是现在就想着将他带在身边的,更何况还有云飞这个变数。

按照秦朗的想法,他出狱之后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寻得妹妹和父母的下落,但如果他现在离开的话,怕是面前这哥俩早晚又要折进号子里的。

“邹元龙家里在做古玩生意?”

秦朗摸了摸刚刚长出了胡子渣的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小胖,你的摊子不用摆了,远子,你明儿领了钱也不用去了,到时候陪我好好在石市逛逛!”

“去逛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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