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肉球好不容易从焚烧的痛苦中缓过来,正压抑着细胞里的瘙痒。罐子忽然破碎,令它再度被割伤。
它疼得唧唧直叫,愤怒咒骂。 静候片刻,发现外面没有危险,它这才偷偷摸摸爬出口袋,四处查看。火焰烧死太多细胞,让它缩水一圈,却也有一个鹅蛋大小。 比起刚出生那会儿,它终究还是成长了。 外面漆黑一片,阴风阵阵刮过,树木皆被浓雾吞没,于潮湿中发出淅淅索索的摩擦声,宛如群鬼窃语。一只一只大虫子漂浮在雾海中,身体扭来扭去,丑陋怪异。 粉色肉球连忙把脑袋缩回去,不敢再看。它得等这些虫子飞走了再出去。 “爱因斯坦,我看见你了!快出来,别他妈装死!”一道粗嘎的嗓音气若游丝地喊。
粉色肉球悄摸摸探出头,顺着声源往上看,一张沾满黑血的脸放大在眼前。 女孩顺着石头滑落,侧身躺在地上,脊背弯曲,竭力把脑袋凑到上衣口袋前。她的双手依旧被黑雾反剪绞死,一只只鬼面蛆虫般钻进她的眼耳口鼻。 她还在抽搐,呼吸渐渐微弱。 “我口袋里有碎玻璃渣,你变成蝎子夹起一块,在我额头这里刻一笔!刻完我就不杀你!”女孩哄骗着这只小怪物。
事实上,她现在连捏死一只蚂蚁的力气都没有。她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很可笑,更知道这只怪物听不懂如此复杂的命令。但在绝望之下,她愿意尝试任何方法。 她拼命弯曲身体,把额头递给这只怪物。 “刻啊!求你!你是我唯一的希望!”女孩放低姿态哀求,继而微微一愣,自嘲地笑了。
一股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她的嘴角缓缓流淌。 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希望”那种东西。任何看上去美好的事物都是绝望铺设的陷阱。 最好的例子就是眼前这只粉红色的小怪物。它的身体软软嫩嫩,色泽鲜艳明媚,眼睛清澈水润,看上去万分可爱。但它却是一个活着的,自由行走的深渊。 向它求助,无疑是个笑话! 更多残魂挤进女孩的七窍,试图抢夺女孩的神智。她的身体在肿胀,皮肤撑得几欲裂开,一个个鼓包快速在皮下游走,仿佛寄生着许多蠕虫,血管由青紫色变为暗黑色,隐隐散发出腐烂的恶臭。 死亡已经来临。 如果更多残魂钻进女孩的身体,她会像一颗水球,在腥臭血液的喷洒中爆开。她的骨头和碎肉将铺满周围的泥土,腐烂成一滩黑水。 女孩粗重喘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只小怪物。两行血泪顺着眼角滑落,让这张布满刺青的脸更显凄惨可怖。 “算了,你走吧。”对视中,女孩拼命扬起的脑袋忽然垂落,砸在地上。 “算你运气好,没死在我手上。”
她闭着眼,咬紧牙关,免得自己痛到哀嚎。
粉色肉球一句都听不懂。但它看出来了,这只大虫子快死了。 唧唧!它晃动脑袋,发出欢快的叫声,然后大摇大摆地从口袋里钻出来,顺着拉链爬上女孩的脖颈,又爬上对方沾满鲜血的脸。 身体本能地吸收血液,粉色肉球以为自己可以饱餐一顿。但下一秒,它圆圆的脑袋飞快一甩,把刚吸进肚子里的血液吐了出去。 女孩的皮肤已经痛到麻木,并未感觉到自己脸上趴着一个小东西。但清脆的一声“呸”却令她陡然恢复了一点神智。 这太像人类发出的声音,出现得十分突兀。 “谁?”女孩猛然睁开眼,却见自己脸颊上趴着一个粉色肉球,大眼珠直勾勾地看她,里面燃烧着怒火,还带着几分嫌弃。
嫌弃?女孩愣住了。 吃掉小蛇后,粉色肉球就进化出了嘴巴这个器官。只不过两颗毒牙太长,总会咬到它自己,它自作主张把牙齿弄没了。 它张开嘴,吐出几口鲜血,发出“呸呸呸”的细微声响。这只大虫子竟然如此难吃! 女孩:…… 血不好吃,肉好不好吃? 粉色肉球烧伤未愈,正是最需要补充能量的时候。它舍不得放弃这么大一只猎物,于是变成蝎子,爬到女孩鬓边,伸出一根钳子,夹住女孩的耳垂。 女孩:“艹,你想干什么?”钳子夹紧,左拧,右拧,猛地一扯。 “我艹你大爷!”
女孩的声音陡然变调,粗粝厚重,宛如铜铁。
钳子拧下小小的一点肉,飞快塞进嘴里。 “你果然吃人!老子若是大难不死,你就死定了!”女孩狠狠咒骂,声音低沉沙哑。
“呸!”回应她的是一声唾弃。
并非精神上的,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唾弃。 粉色肉球吐出小小的肉丁,分叉的细长舌头探到嘴外,舌尖直颤,大眼珠酸得眯起。 这只大虫子太难吃了! 粉色肉球颇感遗憾地瞪了女孩一眼,准备爬走。治愈烧伤用去太多能量,它现在痒得要死!它必须在短时间内找到下一个猎物。 “你别走啊!你回来!你在我额头上拧一块肉!就在眉心中间这个位置!”粗粝的嗓音十分焦急,女孩仰起脑袋看向那只小怪物。
粉色肉球顺着冲锋衣的拉链爬到下摆处,然后又往前爬了一段,来到胯部。前方是一团巨大的隆起,像一座小山挡住道路,质地坚硬,而且散发着热气。 对身体还很虚弱的粉色肉球来说,想要翻过这座山是有些困难的。它探了探脑袋,吐了吐分叉的舌头,准备绕路。 女孩顶起胯部,嗓音沙哑:“爱因斯坦,你回来!帮哥一个忙,哥养你!”她想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脸却是扭曲的。如果说之前是为了求生才对一只虫子说话,现在则是为了保持清醒的意志。只要意志始终不溃败,她就能撑到最后一秒。 她不停顶胯,想把小怪物颠回来。 粉色肉球被晃得头晕,新仇旧恨一时间齐齐涌上心头。 这只大虫子想杀它,肉还不好吃,简直该死! 它甩动尾巴上的毒针,狠狠扎在前方的小山包上。 对男人来说,有一种痛是世间最惨烈的。如果疼痛分等级,它可以排到顶! “啊!!!!”
“女孩”扯着嗓子发出鬼叫,叫声冲破浓雾,直插云霄。极致的疼痛释放出最大的潜力,她身体猛得一弹,竟阴差阳错地挣脱了绑缚自己双手的黑雾。 女孩反应相当迅速,感觉到双手一松,人就已经站起来,指尖往眉心处狠狠一划,刻下一条血痕。 封印的最后一笔完成!潮水般涌来的鬼面于瞬息之间退去,隐入浓雾。 千钧一发之际,女孩得救了。 趴在她胯部的粉色蝎子顺着裤腿滑落,摔得晕头晕脑,变回圆滚滚的模样。 女孩四肢着地,弓背粗喘,口中咳出几口血。她看上去像一只半死不活的狗,嘴上却连连低笑,畅快至极。 笑了几秒,她脸色陡然一变,立刻直起腰拉开裤子,看了看自己的要害部位。剧痛还在,已经肿了,所幸她拥有特殊能力,倒还不至于落下终身残疾。 “艹你大爷!你敢蛰我!”
“女孩”抓起小怪物,照着它的圆脑袋啪啪扇了几个大耳光。 粉色肉球眼冒金星,唧唧直叫。 “你还敢骂我!”
“女孩”抡圆手臂又是几个大耳刮子。 “艹你大爷,艹你大爷!”
别误会,这不是女孩在说话。
气愤中,粉色肉球模仿大虫子的声音,一句接一句地叫。它虽然什么都听不懂,却能从语气中判断,这种奇怪的声音肯定具有威慑的作用。 女孩:…… 怒火瞬间熄灭,唯余啼笑皆非。 “艹你大爷!”小怪物又重复一句,声音十分脆嫩,带着一点儿乳臭未干的奶气。
女孩高高举起的手轻轻落下,抚了一把小怪物的脑袋。 “艹,我跟你计较什么。你屁都不懂!”她叹出一口气,把小怪物放在一旁的大石头上。
然后她快速脱光衣服,趴伏下去,四肢着地,竭力弓背。瘦削的身体裹着一层薄薄的肌肉,隆起的背部显现出脊骨的形状。骨凸锋利,节节环扣,像一根根锥刺。 “嗬嗬……” 女孩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弓起的背几乎呈现对折之态。弯曲最严重的一节脊骨忽然刺破皮肤,发出撕拉一声响。 女孩的吼声忽然拔高,变得惨烈。冷汗夹杂黑血,雨点般顺着皮肤滑落。 原本想要偷偷逃走的粉色肉球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呆了。它睁大眼睛仔细观察。 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一切,对它来说都是最好的教材。它需要留意周围的一切,也需要学习周围的一切。 脊骨刺破皮肤,划开一个口子。口子迅速扩大,蔓延到整个背部。一具鲜血淋漓的身体从裂开的皮肤里钻出来,慢慢站直。 这具身体脱胎于之前那个瘦削的身体,却壮硕,高大,矫健,肌肉块块堆垒,蕴含强大的力量,苍白的皮肤上已经没有刺青的痕迹,一片光洁。 他发出舒爽至极的一声呻/吟,抹掉脸上的血,露出锋利邪魅的五官,眼瞳漆黑,眸光幽暗,像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 他散发出的气息比浓雾更危险,手臂张开,伸了一个懒腰,发出低沉浑厚的笑音。 死里逃生,的确值得一乐。 他迈开腿,从蓄着一滩脓血的空皮囊里走出来,捡起地上的衣服裤子,快速穿好。 “招魂。”喉结微滚,嗓音低沉。
一声令下,散去不少的黑雾又重新汇聚,一张张鬼面从雾海里涌出,无声尖啸,表情怨毒,争先恐后钻进皮囊。 女孩,不,现在他已经是个男人。男人退后几步,双手环胸,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空空如也的皮囊被一只只鬼面填注,像正在充气的气球,一点点立起,背部开裂的伤口缓慢愈合。 数分钟后,一个满脸都是刺青的女孩已站在男人面前,身体像干瘪的木乃伊,深陷的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黑漆漆的两个洞,嘴巴一张,吐出一股阴气,阴气里扭动着一张鬼脸。 “啊啊啊啊!!!!”女孩的嘴巴同样黑洞洞的,没有牙齿、舌头、喉咙。她发出的尖啸声不是一道,而是由千千万万道或刺耳,或高亢、或凄厉的嘶喊组成。 更多鬼脸钻进这张深不见底的嘴,寄居于此,丰盈女孩的身体。她不再像个干瘪的木乃伊。 声波层层震荡,驱散黑雾,周围的树木逐渐显露。扔在草丛里的手机依然在发光,照亮了这个阴森的角落。 枯叶从树梢掉落,纷纷扬扬,制造出鬼影重重。 “封印!”
男人话音刚落,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鬼面就轰然散去。女孩依旧在尖叫,声音极其刺耳。 “闭嘴!”
男人冷冷呵斥。
尖啸中的女孩立刻闭紧嘴巴,额头的“封印”二字白光爆闪,驱走徘徊于四周的几只凶狠鬼面。一个怨毒的表情凝固在女孩脸上,像是一个脱不掉的面具。 粉色肉球看呆了,嘴巴张得很大,半截分叉的细舌傻不愣登地挂在外面。 “你也闭嘴。”男人瞥它一眼,语气不再冰冷,反倒带上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