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鸿轩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淡然一笑,这笑风轻云淡,谪仙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是我。”
如同一个被欺负的孩子似得,萧青绾竟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大步流星地朝着凤鸿轩靠拢。什么叫祖宗?爷爷的爷爷?几百年前的人?凤栖梧颤抖地不敢抬头,饶是强悍如他也有惧怕的人。待萧青绾站在他身侧之后,众人都想不到,这样一个大男人,被凤栖梧称作祖宗的人竟然一手拦着萧青绾的胳膊,一面就朝着她挂了上去,然后扶着自个儿的腰,不停地数落着少女:“你这个死丫头,要摔死我呀!”
“我,我什么时候……”萧青绾莫名其妙,却又在这句话之中找到了熟悉感,大惊:“毛毛!”
萧青绾原本哭的稀里哗啦的苦样子顿时僵住,然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嘘——”他狡黠一笑:“多亏了你摔我,否则我还得被困个几百年。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带我走,带泯夜走,带着他的……”萧青绾没有说下去,凤鸿轩摇摇头,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只是轻声道了个好字。陡然一阵狂风而过,马车和那三人都在众目睽睽之中消失不见。“人呢?”
沣岚惊呼一声,而紧跟着便是某人的震怒:“找!翻遍整个赤炎国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大袖之中的拳头依旧捏的死死的,额角的青筋也呈现出来。他从未有过如此失态,只是遇见了萧青绾之后,所有的失态都会被她激发出来。禤甲军得令之后动作十分迅速,秦贺和骆迎天当下带着人马就朝城外奔去,只是可惜,他们如何能追上凤鸿轩的步伐。沣岚按着浮晨的肩头:“你若早些告诉她,今日便不会发生这些,何必呢?”
“我能怎么说?”
“阿七这个人没心眼儿,俗称缺心眼儿,这些事原本就不是你策划的,你又何必扛上身来?”
沣岚语气十分沉重,“当初你不过是为了救我才和凤家那小子达成协议,那个时候阿七还没能入你的眼。六弟,接下来登基之后,你要寻她,更是难上加难。”
家国大事,一旦缠上身,要抽身绝非易事。九尺龙椅,并非像外人所见那般容易,高处不胜寒。浮晨惨淡一笑:“我一定能找到她。”
天涯海角,都不会放弃。远在十万八千里之外的苍璧城中有一处青楼,名曰红鸾。秋风萧瑟,叶子也渐渐地开始枯黄,所有人都尽量避开阁楼之后的院子,三公子从回来就未曾见人,事务全是护送三公子回来的萧七爷决断。一车的死尸,全都安葬在后院的角落,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慎人。“如斯姐姐,你身子好些了吗?”
向菱端着洗脸水甜甜地冲着倾城倾国的女人一笑。她才是从鬼门关强行拉回来的主儿,那天原本好好的天空忽然狂风大作,向菱打算收衣服来着,却在转身之后看到了自家主子的那张脸。接着便是扛着锄头挖坑准备埋尸体,小丫头胆大心细,竟在死人堆堆里面发现还有一丝气息的如斯,二话没说找到那个同主子一起回来的淡蓝色袍子的大夫。那大夫医术十分高明,能起死回生,如斯不过经过一个多月的调理就能够下床走动了。“三公子呢?”
如斯每天都会这样问,得到的答案还是同醒来的时候一样。“在后院,七爷不让人靠近。”
如斯并不恼怒,只是安静地等候,那个时候虽然是一脚踩进了鬼门关,但还是能听到外面的声音,是以她对萧青绾不再有任何怀疑。风萧萧兮易水寒,波澜不惊的池塘偶尔会有落叶掉下去惊起一片涟漪。他依旧那身湖蓝色的袍子,站在不远处,没有任何的动静。少女清瘦了不少,眼窝都有些凹进去了,原本就小的脸,更是棱骨分明。“他好些了吗?”
双手撑在护栏之上,她轻轻地垂下头来,偶有一阵风吹来,散起她的三千烦恼丝。“赤鸾的神力岂是凡夫俗子能够抵御的?”
他漫步过来,怅然叹息,“不过他毅力尚算不错,希望能挨过这一关吧。”
“毛……”萧青绾这一个月来总是改不了口,悻悻地看着儒雅的男人:“我到底该称呼你为什么?凤鸿轩?”
“毛毛也好,月痕也罢,凤鸿轩又算什么?”
凤鸿轩站在池塘边,清澈的池水将他的模样倒影出来:“都还是你师父。其实,青绾,那天若不是你怒急,狠心将我摔在地上,也无法破除封印,我倒是该谢谢你。”
谁都不会想到破除封印的法子就是将乌龟壳打烂,谁又会忍心去伤害一只萌宠绿毛龟呢?“呵,我还想同你道歉来着。”
萧青绾扭过头来,又静静地看着水中的倒影,风吹涟漪,一圈圈的煞是好看:“其实我还是不信任你罢了。我都不知道为何我会不信任你,你我出生入死,那个时候,我必定是着了魔了。”
着魔了,这是唯一一个借口,而这个借口却显得苍白无力。凤鸿轩并不在意,那个时候的萧青绾不过是遭受了一次次被骗的打击,所以最亲近的反而受伤最惨,而他偏偏就是那个最亲近的。浮晨的设计让她已经不敢相信任何人了,从回到红鸾楼的那一刻开始,凤鸿轩就发现萧青绾的不一样,也许是真正地成长了,只是这个成长付出了太大的代价让她差点站不起来。一个曾经山盟海誓的男人,让她几乎倾尽所有,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青绾,人生在世怎么会不遇上几个人渣呢?”
凤鸿轩半开玩笑地说着,“不过青绾,浮晨并不是坏人。”
“我没说他是坏人,他不过是喜欢利用人罢了。”
仿佛是赌气一般,裙摆下的脚时不时地蹬着护栏,一下比一下重。凤鸿轩叹了口气,虽然浮晨曾经说要将他炖汤吃掉,但经过多时的相处,凤鸿轩作为一个旁观者还是能看清楚一点点的眉目。再说了,论起王者的经验,凤鸿轩较之浮晨那定然是佼佼者。叶落无声,叹息无声,不过心静。“作为一个旁观者,我想我有必要为浮晨说说好话了。”
凤鸿轩很郑重其事地说着,“首先,是你自作主张要以嫁给泯夜为大前提,其一你是要为泯夜的金蝉脱壳提供一个助力,其二你是想着大婚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放在你这个准太子妃身上,没人会去管安乐侯和沧澜王有什么动静。青绾,从这一点看来,你从头到尾都站在浮晨那边,你又凭什么去指责他?去怪他?”
“再者,盛孝帝不过自作孽不可活,当年他弑兄多位的时候可有想过后果?人在做天在看,浮晨和沣岚两个孩子被送往军营接受磨练的时候,可有人可怜他们?盛孝帝不过想借着军中的力量和沙场的不可抗力让这两个余孽马革裹尸罢了,他也不是个好东西。”
“最后,浮晨早就提醒过你,只是你不自知而已。青绾,我并不是要你回炎城,也不是要你回浮晨身边去,只是想让你看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样想的。夺位、战争,从来没有良善之辈,有的话,早就死了。”
凤鸿轩说完这些话,也没有再出声,只是看着听完话的萧青绾,等待着她的答案。保持着同一姿势的萧青绾漠然地看着凤鸿轩,寡淡地朱唇微启:“你,说完了?”
“嗯。”
“废话多。”
凤鸿轩近乎抓狂,他絮絮叨叨这么久,她给的就是这样一个答案?气氛陡然沉默下来,时空都仿佛凝固住了,令人窒息的空气在这个空间之中仿佛缺少了氧气那般让人难受。“他登基了。”
凤鸿轩忽然说道,“年号永光。”
“我知道。”
这些天大街小巷都在传,大赦天下,举国同庆,只是她高兴不起来。“他有妻了,封号都下来了。”
凤鸿轩注意着萧青绾的表情,果然,原本还满不在乎的模样陡然变了一种神色。原来时间当真可以冲淡一切,少女心头堵得慌,只是飞快地敛去沉色:“哦?是哪家名门之后?”
言语之中却还是忍不住泛着酸意。“既然在意,何必将自己困在这里?情爱这种东西,最经不起的就是时间的考验。”
凤鸿轩是过来人,他说的话十分有道理。萧青绾扭过脑袋来:“你要是有空在这儿跟我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还不如去看看泯夜到底如何了。”
“青绾,你可知,他的妻是谁?”
“我不想知道。”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物是人非,江山,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江山。曾经她信誓旦旦地说过,如果江山和他,她会选择江山。曾经他花前月下地说过,江山于她不过是鸿毛一般。可是,到底是谁错信了谁。“他不顾朝堂忠臣的谏言,硬娶了一个满朝文武都称作妖女的女子,那女子是个叛国贼,也是曾经太子泯夜的太子妃,名叫萧青绾。”
凤鸿轩笑的十分干净,和凤倩、凤栖梧等人如出一辙的干净:“他后宫无人,那个女人,封号为‘妖’,而他并没有遵从历代国主的封号往下顺延,而是自命邪皇。”
“邪皇,妖后。”
萧青绾愣愣地说出这四个字。“你们倒是心意相通了。”
凤鸿轩记得,那个时候他还是一只会说话的绿毛龟,在断情谷中,他曾讥讽那两个谈笑风生的男女是贼公贼婆,而萧青绾却义正言辞地告诉他,那叫邪皇妖后。萧青绾蹙起眉来:“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这,还是无关紧要吗?”
“是。”
萧青绾冷冷地看着凤鸿轩,“尽快治好泯夜才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