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大医者,不问长幼妍蚩,只要是求医问诊,便普同一等。姜微盈发现戚老先生就是这般的大医。将她请到西厢房后,眼神清正,神色慈悲。待见到她脖子上暗红色的血痂后又露出无关于美丑的惋惜,徐徐道:“姑娘当时是逼不得已,可往后在伤害自己前还请三思,万事并非要自残才会有转机。”
大医者自是眼睛毒辣,一眼看出她的伤口由来。姜微盈也并不忸怩地藏着,笑着说是:“您说的对。”
她乖巧的态度并没叫戚先生露出笑意,反倒无奈摇头,明白她这是敷衍自己呢。“当不得姑娘一声‘您’,姑娘才是贵人。”
戚先生并不过多与她辩论,小心翼翼查看着伤口。姜微盈闻言只是笑笑。什么贵人不贵人的,今日攀上权势,那就是贵人,明儿若是落魄了,就连脚下泥都比不过。名声也好,权力也好,都是事在人为罢了。戚先生很快就为她重新上了伤药,用一层薄薄的布包上,请她将领子重新拢好。再又让她伸出手,看她手腕上方的伤。一个小姑娘,浑身伤痕累累,叫戚郎中看得只皱眉。处理完伤口后,他先送她回到正屋,然后拱手一礼,背着药箱子缓步离去。姜微盈低头看了眼撒上药粉的手腕,有些被命运玩弄的无力。伤药千万种,她家中用的金疮药和戚老先生居然也是同一种,雪怜今早给她伤药时她无意看到瓶子,发现小小的瓷瓶居然是官窑出的。今日戚老先生用的也是,颜色味道都相同。这是命运在嘲笑她和封禹就是有缘分么。不过她也就是忽然心情低落那么片刻,很快就又打起精神到桌案后坐下。梨花木的案面上已经工整放着那张战船图纸,墨也研好,纸笔齐齐摆放在她右手边。万事俱备,她就是那股东风,自然是下笔如有神。写着写着,她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挡着了视线的竹屏风,发现依旧不见封禹身影。他是为了方才就医时表示避嫌离开的吗?如若有这么个原因,那么还显出君子风度来。不过太监素来就算计,或许就是想营造出温润的一面,叫她对他放下戒心,从而升起好感罢了。她可不是那些什么好哄骗的无知少女。扭头一看后,她就心无旁骛对着图纸模糊缺失那块进行复原。对着图纸,她当然也发现了模糊处雪上加霜,多了一个模糊的印子。那印子像个椭圆形,也不知道怎么蹭上去的,她看得有些眼熟,可这会也没工夫去研究到底是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马上就要中午了,她得赶紧完成图纸,快些回去。这个提督府,多呆久一分,人身安全便会少一分保障。谁知道那恶太监会不会食言而兽性大发!她聚精会神,连封禹重新回到屏风后,甚至同样让人搬了个桌子在后方的动静,她都不曾注意到。小姑娘在前边埋头伏案,可能是坐久了,腰累,写着写着整个人都慵懒歪在案前。从封禹的角度正好看见不断晃动的笔头,和她因为侧趴着露出的修长脖颈。戚神医给她用布质细腻的白棉布包裹着伤口,可与她如白玉般裸.露在外的肌肤相比,棉布的色泽黯淡得不似白色。一张美人脸,一身如玉肌肤,姜家倒是将她养得极好。怨不得黄二那个书呆子见到她就没能守住心,闹出那些轰轰烈烈的事来。封禹本要批折子,可美人在前,还管甚政务。这一刻他十分理解皇帝沉溺后宫的昏庸了。温香软玉在怀,谁人都得乐不思蜀。封禹放下朱笔,拿了细细的工笔,对着小姑娘慵懒却不自知有多勾人神魂的背影在纸上临描起来。九节见督主难能有不务正业的时候,识趣地退到后头,省得被他余光扫到自己这张平庸的脸,败坏了他们督主的好兴致。“还请大人过目!”
过了许久,姜微盈忽然站起身,拿着厚厚一沓纸便转身。她语气带着难得的高兴,其中还有跃跃欲试。只是这一转身,她看到屏风后模糊的轮廓,才恍然发现封禹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就坐在后方似乎在忙碌。她刚才太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没注意到周边的动静。过于大意了。她抿抿唇,心头略有懊恼,心里想着以后可不敢了。封禹听到她的声音,低垂的眼眸轻轻扫一眼跃然在纸上的美人图趴卧图,图中的美人香肩半露,慵懒中是至纯至欲的香艳。他搁下笔,面对能叫男人疯狂的画面,平静地拿了一张空白宣纸盖住,淡声吩咐:“呈上来。”
姜微盈以为是让她送过去,正要抬步,外头候着的小太监忙不迭走进来,恭敬接过她手上的图纸,转交到竹屏风后的年轻公子手上。封禹接过图纸,快速扫了几眼,眸光便越来越亮。她实在叫他惊讶。原以为她大概摸进了机关术的门槛,却不承想她居然有着如此天赋,并览遍关于西洋战船的各种书册,将她做出的推算源于哪里,有理有据……即便她说这是参悟透了六成,那也已经是远胜于工部那群废物!怪不得她有着十足的信心跟自己摆擂台,敢于与他赌命运。他可真是太稀罕这样的姑娘了。“三姑娘真是叫人意外,姜家人可知道姑娘这些本领?”
他将画着巨大齿轮分析图的纸张压在案上,饶有趣味道。姜微盈听到他这句话,明白他已经有所选择,心神大定道:“如若知道了,今日便没有我为大人解忧的时刻了。”
封禹就喜欢她偶然流露的傲气,那种将人玩弄于手心的傲然。“三姑娘还有什么要与你外祖父说的,封某一并帮姑娘送往浙江。”
他心情极好,靠在椅背,支着下巴面色再温和不过。到了此时此刻,姜微盈彻底放心下来。封禹愿意将她复原的齿轮画作送到凌家,那便是彻底将她和凌家挂钩,姜家先前的所作所为可以不算数了!“小女多年不见外祖与舅舅们,还请大人替小女捎一句问候。”
她并不贪心,因为她相信外祖一家人见到画作,也定然会与封禹一样的反应。对她刮目相看!如此一来,事情便议定了。姜微盈顺势就想要告辞,哪知屏风后的封禹忽然问道:“三姑娘,我的小印你可有随身携带?”
她神色一僵,眼眸一转,立马解下腰间的荷包道:“大人的重要物件,放在我此处实在是叫人胆战心惊,怕给它弄丢了。”
居然是顺着他的话,要将东西还他!封禹啜着笑,好脾气道:“它丢不了。”
一语双关,并没有给到她彻底撇清关系的机会。姜微盈咬着唇,心道他难道还贼心不死?!就在此时,她听到他在后边吩咐什么人:“去把东西送到姑娘的马车上。三姑娘帮了我大忙,哪能叫她两手空空回去,那便是我的不是了。”
他又要送她东西?小印在她这已经是烫手山芋,他这会又要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