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混沌,所以他很快就吃完。
大道却吃得很慢,细嚼慢咽,每个混沌都嚼碎,每根面条都嚼烂,才咽下肚子。 大道吃口混沌,喝口汤,吃口面条,喝口汤。 就像是吃着最后一碗混沌面,就像是最后一顿晚餐。 只有真正受过饥饿折磨的人,才会这样享受每一口嚼食的过程。 大道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汤,终于呵出气来。 似乎天下已没有比这碗混沌面更好吃的东西。 白玉堂能理解。 大道的左肩已结成血痂,但他似乎一点都感受不到痛苦。 大道已经站起来,转身,离开。 白玉堂仍旧站起,跟上。 大道已回到他的家,那个破旧的巷道。 白玉堂坐在离草席不愿的地上,远远望着大道。 大道已脱下衣服,裸露了精壮的上身。 借着月光,白玉堂看见了大道身上的伤疤。 就像是老树盘根,就像是湿地上的车辙印子。 纵横交错。 有刀伤,有剑伤,有棍棒打出的伤痕,有暗器留下的伤疤。 白玉堂远远地数着,一共十八条。 加上柳一剑刚留下不久的痕迹,一共是十九条! 这是怎样的经历? 白玉堂无法想象。 一个人经受了这么多的伤痛,饥饿,寒冷,孤独的折磨,仍旧能活的很好,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一个让人肃然起敬的奇迹。 大道忽然道:“这些像不像是一件艺术品?”白玉堂不得不承认,一个人身上的伤疤不但代表着过去的痛苦痕迹,也代表着这个人分发昂扬的斗志。 这些伤疤像是爬山虎的脚,仅仅扎牢在大道的身上,显出了一种残酷的美感。 白玉堂没有说话,他已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点点头。 但大道怎能看见他的点头?所以大道接着道:“这些伤疤是我过去挑战各门各派高手留下的。”
白玉堂在听。 大道在说:“悲伤横着的一条,是我第一条伤疤,在我十六岁那年,来自五虎断门刀的彭三。”
大道又道:“彭三的断门刀很有门道,我差点死在他的滚趟刀下,但我还是杀了他。”
大道道:“我从小是个孤儿,八岁的时候就开始独立生活,当时在街上讨饭,和我一样的人很多,但他们都比我年纪大,比我高壮,那时候我很弱小,身体很瘦,就连抢东西吃都抢不过别人。我知道在这么下去我一定会饿死。所以九岁那年有一次有个老太太给了我半块红薯,我那时候已经三天没吃东西。我正准备吃,却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抢走,当时我已经走不动路了,我咬紧牙,追了他九条街。我捡起路边的石头打晕了他。我一定要这么做,因为我知道,就算这一次我算了,一定还会有下一次。”
白玉堂聆听着,一个悲哀的故事。 大道又道:“我从小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的武功,都是打架打出来的,一招一式,没有谁传授,都是我自己的鲜血教我自己,今天我这样打,输了,明天再打过,我总会赢。”
白玉堂笑了,却绝无嘲讽之意。 他道:“所以你的武功都是在经验中累积?”
大道道:“一点也不错。”
白玉堂又道:“所以你的招式也绝对简单直接。”
大道道:“虽然很笨,但绝对简单直接。”
白玉堂道:“通常简单和直接的招式才是真正有效的招式。”
大道道:“一点也不错。”
白玉堂道:“所以你才会硬着忍受柳一剑的那一剑,然后才能一击得手?”
大道道:“这样的招式虽然很笨,但绝对有效。”
白玉堂道:“所以柳一剑倒了,你却还站着。”
大道道:“不光是他,我身上所有的伤疤都是失败者,有的输了,有的死了。但我还站着。”
大道的眼睛里已经闪烁着光芒,一种自豪骄傲的光芒。 但他绝对有资格骄傲自豪,因为只有真正体验过生与死之间距离的人才能真正算得上是站着的人。 他的招数没有变化,也没有华丽好看的姿势,或者说有时候还会略显呆滞和笨拙。 但这样的招数才是有效的招数。 这样的招数才真正值得人尊敬。 因为这些招数是一个人在无数的失败和痛苦中磨砺出来的招数,这样的招数才真正经得住时间的考验。 白玉堂之前非常欣赏他。 但如今,他已变得十分尊敬他。 一个历经苦难洗礼的人,难道还不值得人尊敬么? 大道像是已经开始讨厌白玉堂,就连看他的眼神也不如刚才的温暖。 当你心中被自己认为绝对正确的至理遭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反驳或者反问之后,你绝对多多少少都会消除一些对这个人的好感。 大道显然是个简单的人,简单的人做事也绝对简单。 所以他立刻做了一个决定。 他道:“夜深了,我要睡觉了,你赶紧离开吧。”
再简单不过的话,包含的意思也再简单不过。 他已下了逐客令。 但白玉堂似乎根本没有听懂他简单的话,白玉堂仍旧坐在地上,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他只是笑着说了一句话:“我想我们能成为朋友。”
大道听在耳朵里,却像是听见了最好笑的笑话。 难道白玉堂真的没有听懂他的话么? 于是他站起身来,他已准备动手赶白玉堂。 赶他离开自己的家。 白玉堂又道:“你痛恨‘权利帮’,‘权利帮’却痛恨我。他们一定想抓到我,甚至想杀了我,就好像你对他们一样。”
大道停住了脚步,道:“为什么?”
白玉堂道:“因为我是白玉堂。”
大道道:“我知道你的名字,今天下午在’海上花‘你就已经告诉我了。”
白玉堂又道:“我的父亲叫白万!”
大道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