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三爷重新审视白玉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恨不得透过他的皮囊望穿他的心。
白玉堂只是轻轻的在笑,没有一丝异样的表情。 袁三爷看不穿。 他已变得没有把握。 通常他准备赌的时候,都是他必胜的时候,这次他赌自己输,他却赢了,但他自己知道,他还是输了。 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辈。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输! 有时候一次输给人的打击是巨大的。 袁三爷的脸开始沉了。 他冷冷道:“这把我们比小,还是我先。”他先的意思,就是他先掷。 若是他先掷出三个六,那白玉堂就已经没有出手一掷的必要了。 袁三爷又拿起了骰子,这一次的骰子,像是有着千斤重。 他要一掷得手,绝不容失! 所以他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谨慎,毕竟他已十年未摸骰子。 他的额头渗出了汗水,但他没有去擦。 他正集中所有的精神和意志,去完成这一掷。 就好像李探花准备掷出他最后一柄飞刀。 那必定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掷。 他出手了,他忽然又觉得胜券在握。毕竟他已掷了无数次,在他十八岁之后的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掷出三个六。骰子,像是已经长在他的身体,长在他的心里。 骰子在碗里又开始了剧烈的转动。 “叮叮”声更加的清脆入耳。 所有人的眼光都死死地盯着这只碗,所有人的呼吸都已经屏住。 袁三爷忽然觉得好累——任何耗费精神意志和精力的东西都很累。 这一掷,已耗费他所有的精神。 所有人都吁了一口气,袁三爷毕竟还是袁三爷。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在白玉堂的身上。 白玉堂一脸凝重。 袁三爷却一脸苍白。 凝重是因为白玉堂已无计可施。 苍白是因为袁三爷耗费了太多的体力精神。 但他掷出了三个六,无疑已经是最大的点数,无疑袁三爷输了。 但袁三爷心里清楚,这才是真正的赢。 袁三爷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他缓缓道:“我们再加上一条赌注。”
白玉堂在听。 袁三爷道:“你赢了,就带着你原来的钱离开此地。”
白玉堂忽然道:“我若输了呢?”
袁三爷笑了,所有的人都笑了。 谁都知道,白玉棠已不可能输。 谁都知道白玉堂要从赌坊赢走输掉的钱,但所有人都是一脸的喜庆。 唯独知道自己要赢的白玉堂心中开始苦闷。 这是怎样奇怪的一幅场景? 白玉堂已抓起来骰子,他看着众人,缓缓地道:“我若输了,就会一直在赌坊,直到我不想再呆在这里。”
袁三爷不笑了:“你为什么硬要留在这里?你要知道,这里其实并不适合你。你该有更应该做的事去做。”
白玉堂已掷出了手里的骰子,仍然是随随便便一扔。 “很简单,我要留在某个地方,没有人能赶我走,问若不想留在某个地方,就算有人跪在我的脚底下求我也没用。”
袁三爷致命的失误给了白玉堂翻身的机会,所以第一把白玉堂还是输了。 但一个老道的赌徒,一个混迹赌场多年的赌徒,一个一生未有败绩的赌徒,绝不该给别人第二次机会! 所以袁三爷一出手就已堵死白玉堂的路。 白玉堂已成必胜之势! 但谁都知道,只要白玉堂赢了,那他就输了! 似乎,白玉堂已没有一掷的必要。 但偏偏,白玉堂还是出手了。 随随便便的出手。 谁也看不清他用的手法,就连袁三爷也看不出。 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碗里飞转的三粒骰子,瞬也不瞬。 这一次骰子在飞快的转动,快到已看不清骰子,快到已成三阵风。 三阵风已融为了一阵风! 风停,骰子的点数便已定下。 忽然! 所有人的眼瞳都在剧烈的收缩!因为他们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碗里的骰子居然是十九点! 三粒骰子,顶多就是十八点,怎么会变成十九点? 因为骰子已不再是三粒,已变成两粒加两个半粒! 三个六,一个一! 骰子是六面骰,它是一颗正立方体,上面分别有一到六个孔,其相对两面之数字和必为七。 六若在上,一必在下! 但倘若骰子从中间裂开,六点,便可变成七点! 所以,碗里现在是十九点! 十九点比十八点大,这谁都知道。 所以袁三爷还是赢了,白玉堂还是输了。这谁都知道。 可偏偏赢了的人一脸死灰,输了的人却淡定自若。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就连袁三爷也说不出话来,因为他实在无话可说。 可他偏偏想说,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白玉堂又说话了,带着一脸的苦笑:“看来,我的手气实在差了点,就连骰子都能裂开。”
所有人都已知道这不是手气,而是技术! 白玉堂道:“不必多心,像我这样手气的人,绝不会赢走一分钱。因为,实在没人比我的手气更差了。”
白玉堂走了,消失在黑夜之中。 袁三爷还坐在那张舒适的椅子里。 椅子还是那样舒适,就像情人的怀抱。 但袁三爷却一点舒适的感觉都没有,他已感到疲惫,甚至有些力不从心。 他忽然发现,原来他已快五十五了。 别人在这个年轻的时候,或许已经是个三代同堂的祖父。 他已不得不承认,或许他已真的老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膝盖的隐隐作痛,这一次的痛,像是比以往都要剧烈,剧烈到他已几乎不能忍受。 张元就站在不远处,垂着头。 袁三爷忽然叹了口气。 张元道:“三爷,我已安排了人手,那小子,绝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袁三爷缓缓道:“你若不希望你的手下早死,就该及早通知他们回来!”
但已来不及,那批人对张元,就好像张元对袁三爷。 命令接到之后,没有完成,便不可能回头。 袁三爷看着白玉堂走进的黑暗,呢喃道:“不简单,不简单。”
白玉堂还在走。 他看起来很疲惫,很倦怠,一天的赌局的确耗费一个人的精力。 这个时候若有人行刺,白玉堂的反应会比平时慢五倍。 不远处的黑暗中会不会有前来行刺的人? 不远处的草丛里轻微抖动的野草里藏匿的是鼠虫,还是刺客? 白玉堂没有去管,因为他已没有精力去管,他实在已疲惫,一天未进食,他已又饥又累。 他实在需要一些食物去补充身体的能量,他也实在需要充足的睡眠去填补耗费的精神。 幸好,不远处就有栗子。 糖炒栗子。 栗子发出阵阵香气,是好吃的糖炒栗子。 炒栗子的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如果你不瞎,就该知道这一点。 这个老婆婆叫熊姥姥。如果你不聋,也该知道这一点。 幸好白玉堂不是瞎子,他也不是聋子。 所以白玉堂道:“熊姥姥,给我称一斤好吃的糖炒栗子。”
栗子果然好吃,又香又甜。 白玉棠又饥又累,所以他已连吃五六个栗子,他的嘴已塞不下更多。 一个人若是饿极了,通常都是塞到嘴里塞不下。 熊姥姥当然很高兴,没有谁会在卖出东西之后不高兴的。 熊姥姥高兴地问:“好吃么?”
白玉堂已说不出话。 一个人若是被食物塞住了嘴,通常都会说不出话。 幸好他还有头。 所以他不停地点头。 熊姥姥笑了,笑得好像很开心。 她浑浊的眼珠里像是放出了光,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人眼里能放出的光。 她笑着道:“好吃你就多吃点。但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都能吃的,有些好吃的东西有时候会要人命的。”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好吃的栗子有时候会要了人的性命。 栗子是好吃的栗子,好吃的糖炒栗子,又香又甜。 但有时候,毒药也是又香又甜。 只有良药才是苦口的。 白玉堂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他忽然不嚼了。 栗子还在嘴里,但毒药已经开始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