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七日,大吉。
诸事皆宜。 白玉棠正躺在床上,一张又香又软的床。 他快马轻骑,奔驰了三百里,一下马就冲了进来,进来就倒在这张床上。 窗外阳光灿烂,天气晴朗,风中带着花香。 看看窗外的一角蓝天,终于缓缓吐出口气,喃喃道:“今天真是个好的日子。”立刻就有个声音回答:“的确是个好日子,杀人的好日子。”
是个女人的声音,声音很好听。 白玉棠歪着脑袋看着不远处的女人,一个很好看的女人。 “杀人?你想杀谁?”
那个女人道:“杀你!”
白玉棠并没有被吓一跳,反而笑了,笑得好像还很开心。 那个女人咬着嘴唇,道:“我本来真想杀了你的,可是我再想想,今天你居然还会想到来看我,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
白玉棠道:“的确不容易。”
那个女人忽然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白玉棠道:“哦?”
其实何止这个女人不知道,就连白玉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白玉棠的父亲,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富豪白万,据说白家的财产已经多得难以估量,就连白万自己都无法计算。 白家财大势雄,几十年来江湖上的好汉没有一个会前去滋事。这并不是仅仅因为白家的财富地位,更源于白万的仗义豪爽。江湖上无论什么人都知道,若你又了困难,只要你肯开口请求白家帮忙,只要白家愿意帮这个忙,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这一点就连悦来客栈的店小二都知道。 没有人会蠢到前往白家犯事,因为你不单单是面对财大势雄的白家,更有可能是整个武林。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由于白万的仗义豪爽,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士都曾是白家的座上客。 白家,已经是整个武林不可撼动的一脉。 然而作为白万唯一的儿子,白家未来的继承人,原本没有必要去做一些原本用不着白公子亲手做的事。但这位白公子像是偏偏喜欢和人对着干,他的行为举止,处处透露出不可捉摸与难以揣摩。 堂堂白家公子,他会在他愿意的时候与街头的乞丐把酒言欢,会在他乐意的时候随手赠与街边不相识的路人千金,会在他开心的时候随时随地席地而坐,即便是地上都是污泥,即便是当时他身着千金的贵裳。 他都不在乎,他只在乎他心里是否高兴。高兴的时候他就笑,不痛快的时候他就哭,从不会顾及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身份后面代表着的家族的荣耀。 似乎在这个败家子的心中,家族荣誉从来没有重过一钱一毫。 他甚至会在父亲极力反对的情况下前往武当拜玄丕道长为师,十年不下山勤勤恳恳地练剑。更会在怡红楼里找一个相好,更动过为其赎身娶之过门的念头。即便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即便是他的父亲白万也耳闻过这个名叫香香的女人。 香香就坐在白玉棠的面前,满怀惆怅地梳着头。 白玉棠就躺在离她不远处的床边,侧着身子弯着一只胳膊撑起脑袋望着她。 香香当然会满怀惆怅,无论是因为今天的日子,还是因为白玉棠能在这个日子来看看她,她心里清楚得很,白玉棠已经给了他很多,她本该为他开心的,她本就是个善良的女人,善良的女人都会为别人着想,很少就念及自己。 尤其是在今天这个大喜的日子。 白玉棠的大喜之日。 新娘是香香从未见过的女人,但香香一直都听过这个女人的名字,无论是谁,无论是男是女,都改听闻过这个将要与白玉堂成亲的女人的名字。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女人,是所有女人心中的典范,也是所有男人心中梦想成亲的对象。 聂三娘无疑就是这种人。 香香听说过聂三娘,并不仅仅是因为聂三娘有个很好的爹和很好的家庭——毕竟江湖上不是谁都能到达“一剑天龙”聂寅的高度——更因为聂三娘本人就是个传奇的代表。 聂家是武林世家,往上数三代,都是江湖里排名前五十的豪客,若是一个家族中有一代出现过这样的人才,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事,若是有三代这个样人才,已经是江湖中的罕事了,更别提连续的三代。 无疑聂三娘有个很好的家庭。 这样的家庭本该培养着子女再创辉煌,但可惜,聂三娘自小对打打杀杀毫无兴趣,她更感兴趣的,是诗词歌赋,是女工手艺,是琴棋书画,是烹饪厨艺。江湖上传言,聂三娘貌若天仙,但事实是不是这样,没有人知道,因为聂三娘足不出户,她今年十八,没有踏出家门半步。但她的父亲和母亲,都是江湖中有名的俊美眷侣,相信这样一对夫妇所生的女儿,也绝不会丑到哪里去。 无疑,聂三娘是所有女人的典范,也是所有男人的梦中情人。 所有的人都以为白玉棠会再一次否决父亲为其准备的婚事,因为事实上白家的大少爷已经成为江湖中年轻人心中的楷模,敢于抗争,敢于活出自我的楷模,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受制于父亲的安排与压制,坊间甚至为了白家少爷婚事开了盘口,自然是押白玉棠叛婚的赔得多。 但这位白家的少爷再一次让世人不知所措,他同意了婚事,并很快举行婚礼,就在九月二十七,这一天据说是个大吉大利的日子。 白玉棠接受父亲安排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仅仅只是因为他是白家的少爷,他的行为举止世人是猜不透的,当然更重要的,当然是因为聂三娘!没有谁能拒绝聂三娘,就连白家公子也不行! 能娶到这样的妻子,香香当然应该为白玉棠高兴,所以香香已经倒满了酒,她要第一个敬白玉棠的酒。 白玉棠抄起酒杯一饮而尽,便又躺回了那张又香又软的床。 “你本不该来的。”
“我本不该来的。”
“你这个时候应该出现在喜堂里,穿着喜服,等着拜堂成亲。”
“的确如此。”
“那你还不快走?”
“我走。”
香香毕竟是个女人,无论她多善良,她始终是个女人,是女人就会爱上男人,只要爱上就很难割舍,难以割舍心就会痛,心痛就会恨不得他马上走,即便是这是她内心里的一时冲动。 白玉棠无疑就是这样一个很容易被善良女人爱上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通常内心都很细腻,细腻的男人一般都会理解爱他的女人心中的痛苦,所以他一点都不惊讶,也一点都不恨她——他本就不该来。 但他又非来不可,因为他是白家的公子,他是白玉棠。 白玉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白玉棠当然不会让让爱他的女人独守空楼相倚望,他知道,这个时候的香香很想看他一眼,所以他就来了。在自己大喜的日子,快马轻骑,奔驰了三百里。 他来,只是为了让香香看他一眼。最后一眼。 因为今天白玉棠就要成亲,他是个放荡不羁的人,但他也是个男人,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他不想成亲之后仍旧与其他的女人牵扯不断,他知道,没有人能关注他,能管住他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他自己。 所以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