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灵郡,蜿蜒的衡水南岸,一条官道自西南而至东北,遥遥向远方延伸而去。
那官道的转折处,却有一支绵延足有数百米的车队,从西南的城池边浩浩荡荡驶将出来。 打头的镖旗上,“四通”二字笔墨酣畅,下方用金线绣成的云纹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宋辞晚坐在四通镖局后方装载货物的一辆马车上,抱着白鹅欣赏沿途风景,只见这山长水阔,天地博大,心中便自然生出一种旷远豁达之感。 赶车的是四通镖局一位女武者,韦镖师特意将宋辞晚安排到这辆车上来坐,也是因为这女武者实际上算是韦镖师的一位师侄。 女武者名叫蓝秋燕,修为在煅骨期,只等再多跟着镖队跑上一两趟,她就能正式成为一名铜牌镖师。到那时,赶车这样的活计,她自然便不必再做了。 她的脾气爽利,性格虽不热情,但为人好恶分明,这种人其实是挺好相处的。 韦镖师将她与宋辞晚介绍相识,两人同车至今也有半月,已经相处得颇为熟稔—— 是的,从离开怀陵城的那一日开始算,宋辞晚跟着四通镖局已经又走了半月有余。 这半个月的时间,镖队接连经过了七座城池。 有些城池之间相隔较近,像是宿阳和怀陵,两城之间便只隔了百里距离,一日可至。 也有些城池之间相隔较远,往往需要在野外行走上两三日甚至是四五日,这种情况下,野外扎营就极有讲究。 夜间尤其有些禁忌,必须遵守。 比如说入夜的篝火必须点足九堆,要有人在篝火边守夜,保证其彻夜不可熄灭。 有的时候夜间会有些无意识的灰游级诡异受到活人气息吸引,懵懵懂懂靠近车队。 这个时候不要与其对视,只需抱守心神,控制情绪波动,再不断往火堆里丢一种名叫香回草的植物,慢慢地这种低级诡异便会自行游走离去。 这也是普通凡人应对低级诡异,最有效,最平和的一种手段。 蓝秋燕会常与宋辞晚解说道:“乡间有些百姓,到了夜晚无可避免要走夜路时,往往也会点燃掺有香回草的火把。”“当然,一般他们是不走夜路的。你看咱们路过的那些庄子,基本上都会修建围墙,又有宗祠守护。”
“要不然就是土地庙,也有拜山神的,还要常常去附近城池的城隍庙请灵符回去供奉。”
“倘或是极为偏僻的那种穷乡僻壤,那种地界咱们走镖的却是根本不去。阿晚,我劝你也不要去。”
宋辞晚听得连连点头,这半个月她跟着镖队,只觉开了许多眼界,学到许多东西,经历也堪称丰富。 又比如说有一次,镖队在黄昏时分扎营。 闹哄哄的数百人又是洗刷又是烧饭,正热闹间,远处那山脚边的路上走来一对看起来极为可怜的夫妻。 那丈夫眼盲,妻子断腿。 眼盲的丈夫背着断腿的妻子,妻子给丈夫指路,两个人宛如一体,端着饭钵走近镖队。 镖师们未得指令只是警惕以对,与镖队同行的一家姓张的大户家中却有一小郎君,当时便恻隐心起,连忙对身边仆人说:“这一对夫妻虽然身处苦难,却显然有情有义,快,端一盆粥,一盆鸡蛋去赠这二位。”
这话说得极快,等四通镖局的镖师们想要说话反对时却已经晚了。 眼盲断腿的夫妻已经跨入了镖队的守护圈,忽然,妻子张开口,口里喷射出无数如同细蛇般的长条肉索,第一个就对着那想要赠粥的小郎君卷去。 好在这张家是四通镖局的大客户,小郎君身边随时都有一位银牌镖师守护。 那镖师当时便鼓荡气血,拔出腰间一对流星棍,噼里啪啦打开了那些飞来的肉索。 然后,镖队便与这对不速之客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宋辞晚站在圈外,既见识到了民间武者战斗的多种多样,更见识到了妖怪的奇异诡谲。 是的,这一对奇怪的夫妻是妖,而并非是诡异。 妖的种类也很多,不单单是有动物成妖,也有器物成妖,植物成妖,甚至有的时候,一些莫名其妙稀奇古怪的东西也能成妖。 就比如宋辞晚曾经在炼妖台清洗过的,更夫的漏壶,又或是听说过的,书生的画卷,妆娘的铜镜等等。 这种类型,基本上都算是器物成妖。 妖有妖气,诡有诡气,这往往便是区分他们最根本的方法。 后来,镖师们打杀了那一对断腿眼盲的夫妻妖,这一对妖物死后落在地上,却是化成了两副纠缠捆缚在一起的骸骨! 四通镖局宿阳分局的寇总镖头走过来,叹一声说:“竟是骸骨成妖,想来这两副骸骨的原主人生前必定也是极为恩爱的,死则死矣,这两副骸骨咱们还是好生埋葬了吧。”
镖师们听了吩咐在不远处寻了块偏僻的空地,将这对妖物的尸骸深深埋葬进去。 寇总镖头又亲自走到那尸坑旁,往里面洒了一坛烈阳酒,洒得那一对骸骨上方滋滋冒烟,焦臭的尸妖气息尽数被驱逐。 这才叫人盖上泥土,真正合葬了这对妖夫妻。 如此,在各种变幻莫测的奇诡遭遇下,镖队走过了一程又一程,直到风雪又停,阳光露出云层,他们从穗元城离开。 穗元城边衡水环绕,再沿此河往前百里,便是苍灵郡的郡城,平澜城! 到这一步,镖队众镖师的脸上基本上都露出了放松的笑意。 蓝秋燕在赶车时也笑着对宋辞晚说:“阿晚,今日黄昏前,咱们镖队应该便能到达平澜。从穗元城到平澜这一路,基本上都是安全的,咱们全然不必再担忧什么了。”
宋辞晚也带笑点头,正要与她答话的时候,忽然前方车队却是停了。 为什么停? 却见前方宽阔的官道上,不知何时竟背对着镖队,负手站立了一个“人”。 这不是寻常的“人”,而是一名狐首人身的妖! 此妖身长七尺,穿着一件古朴的大袖道袍,腰间束着杏黄丝绦,颇有些长身玉立,仙风道骨之感。 倘若不看他那颗狐首,谁又能怀疑他不是人,而竟是妖呢? 狐妖负手背对众人,声音温文道:“诸位旅人,吾有一惑不解,特来相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