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葬礼开始的前夕,苏大强能够清楚感觉到这些子女之间那种难以言表的奇怪氛围,原本一见面就会争吵个不停的老二跟老三见了面就跟陌生人一样,都不看对方一眼。 最奇怪的就是明玉。 一身黑色风衣的她没有走进灵堂里,只是站在外面,凌厉寒风肆意吹刮着明玉的脸颊,她望着灵堂中央挂着的那张苏母的照片,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陆泽今天还见到了菲菲的父母,也就是他的老丈人跟老丈母娘,这老两口定居在上海,今天特意来到苏州参加亲家母的葬礼。 仪式正式开始后,伴随着伤感的音乐,苏母的那些姐妹妯娌哭得抑扬顿挫,成调成曲。 大家心里默默公认场上最有良心的还是明成夫妻,这小夫妻俩人泣不成声不说,朱丽这小媳妇儿还哭得站都站不稳,虽然都没像老一辈哭得有板有眼,可一脸悲伤至痛,那是怎么都做不出假的。 朱丽因为账本的事情才知道婆婆对她这个小家的照顾远比想象中更多。 她心里甚至怀疑婆婆的早逝就是因为舍不得给她老人家自己花钱,在医院的时候就想着硬抗过去,这些天朱丽心里的那种内疚就变得更深,哭得自然伤心。 而苏明成则是彻彻底底的真哭,哭的撕心裂肺。 在他人生的前三十年里,母亲就是他的天,他可以在这片天空下放肆的展翅翱翔,苏母的忽然离世在精神方面给予了他一次重重的打击,天塌地陷一般。 明成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而陆泽身为这次葬礼的主持,看上去很有苏家长子的风范,待人接物都是滴水不漏。 人们看着这苏家老大面无表情的搀扶着老父亲苏大强,心里个个都是赞叹这老大这些年在国外真的成长了不少,在这种时候还能表现的如此坚强。 苏家的老大跟老二似乎都很不错。 这时候,只有苏明玉一个人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远远站着如同局外人,仿佛她来参加的不是母亲的葬礼,而只是帮人过来尽尽礼而已。 “这年头。”
“看来真的只有这种没良心的人才能发财走运吧。”
苏家的亲戚朋友们把没良心的标签默默贴在了明玉身上。 但在这时候倒是没什么人敢上去指责明玉,因为谁都知道这苏家小女儿不是个善茬,而且谁也保不准以后有点事情求到人家的头上,只是在心里腹诽了一番。 仪式结束,众人接下来要乘车前往墓地。 陆泽紧了紧身上全黑的大衣,缓缓移步来到不远处明玉的身边,后者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朝着陆泽露出笑容:“大哥,怎么啦?”
整个苏家,她心里唯一承认着还有血脉联系的就是面前的大哥。 这段时间,回到苏州以后的大哥让明玉见识到了他如今的手腕。 昨天晚上的那通电话,终于把明玉心里埋藏多年的疑惑给解了开来,她这才知道原来母亲不爱自己真的是有原因的,原因听起来还很正当。 她的出身影响了母亲的再进一步。 刚刚哭丧环节的时候,感受着悲伤气氛的明玉在最后时刻脆弱了一下,但她让外面的冷风迅速将发热的眼皮给冷静了下来,将那滴欲流的眼泪重新吞回心里。 明玉可以逐渐放下过去的种种,但她不会爱自己的母亲。 更不会允许自己掉哪怕一滴的眼泪。 “待会去墓地,你要跟着去吗?”
陆泽轻轻开口询问。 明玉则是摇了摇头:“我不去了,刚刚公司那边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这段时间我们公司正在筹备着明年年初上市的事情。”
说话间,明玉风衣口袋里的电话瞬时响起。 “喂,别催了。”
“我马上就回去,对。”
不巧的是,刚刚从灵堂里走出来的明成刚刚好看见了明玉打电话的这一幕。 他不由怒气冲顶,大步走了过来:“今天是妈的葬礼,你不进灵堂,还在外面打着电话,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妈?苏明玉你还有没有良心?”
明玉冷着脸的把手机放进兜里,满脸都是不屑一顾:“我有没有良心用的着你来评论吗?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苏明成,昨天那一厚沓的账本还没看清楚吗?”
陆泽微微叹气。 明成跟明玉之间的隔阂还是太深,哪怕昨天跟他们两个人都做过一点思想工作,但这俩人只要碰到一块还是会因为种种事情吵闹在一起。 苏明成刚刚哭的伤心。 看见明玉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他心里自然来气。 这时候简单两句话内心的怒火就直线上升,他拳头紧握的往前走了两步:“苏明玉,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陆泽直接站在了明成面前。 他语气平淡,冷冷盯着这个二弟:“今天这种场合,明成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还想把你亲妹妹当众打一顿?”
原本气势汹汹的苏明成看见大哥这副模样,他瞬间矮了一头:“大哥,苏明玉在妈的葬礼上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你看她这个样子,哪里把自己当成苏家人了?”
陆泽摇了摇头:“那我也没有哭,你是不是还想也打我一顿?”
明成瞬间语塞。 另一边的朱丽注意到这边情况后连忙小跑过来,强硬的把丈夫给拉到了身后,眉头紧皱的说道:“明成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今天是妈的葬礼,你想让妈连走都走的不安生吗?”
苏明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 他转头朝着大巴车方向走去。 朱丽朝着陆泽跟明玉抱歉说道:“对不起啊大哥明玉,明成他就是小孩子脾气,你们千万别放在心上,明玉你待会给我个卡号,我把葬礼的钱给你转过去。”
不久后,只剩下陆泽跟明玉待在这里。 “大哥,昨天的事情...谢谢了。”
陆泽知道明玉说的是那通电话的事情。 他笑着摇头:“一家人,不用说这个字。”
一家人么... 苏明玉看着大巴车上,那一群苏家的亲戚朋友们还在隔着车窗打量着她,刚刚跟明成的争吵自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明玉根本不可能把这群人跟一家人这三个字联系在一块。 “大哥,我同意你之前说的那件事。”
“待会到了墓地,你就跟家里这些人宣布,我苏明玉从此以后跟苏家没有半点关系。”
“当然,您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我的大哥。”
明玉这几天想了很多。 她觉得大哥提出的这个办法貌似是这种情况下最好的方式。 尽管常理都说打断骨头连着筋,但苏明玉从来都不把自己当成苏家的人,这次葬礼就是她最后一次以苏家人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以后充其量跟大哥这边联系一下。 明玉开着车很快离开。 大巴车上的众人对于她的离开丝毫不感觉到意外。 只是在送苏母骨灰盒入墓地的时候,葬礼仪式结束后陆泽一番的话引起了不小的争论:“明玉在上大学以后就跟家里断了关系,这是那张她跟爸妈签下的协议书,她跟家里没有半点关系,家里老人的养老同样不需要她负责。”
这些亲戚朋友们的目光都被陆泽手上那张泛黄的纸张吸引。 而对于这件事最熟悉的苏大强则是低着头藏身在了众人身后,并不想有人向他询问具体的事情经过,老苏只是想赶紧办完葬礼,过自己舒适的老年生活。 对于大儿子当众宣布这件事情,老苏心里还存在着埋怨。 你说你好歹先等我走了以后再说啊。 “老苏,这真的假的啊?”
“明玉上大学以后就没花过一分钱了吗?”
“这明玉跟家里关系这么僵,原来是跟之前就有关系的呀?”
“怪不得这孩子今天葬礼上连眼泪都没掉。”
众人议论纷纷。 谁都没有想到这次葬礼的结束环节是如此虎头蛇尾。 苏明成嘴巴咧的很大。 他无疑是众人里最开心的那个。 苏明玉这个剧毒水母能够被赶出苏家,明成觉得母亲在底下如果知道的话肯定也会很开心,朱丽注意到丈夫脸上那抑制不住的高兴神情,她眉头紧紧皱起。 朱丽总觉得老公跟之前时候比起来好像哪里变了一样。 “嗯...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 葬礼过后的陆泽同样准备着回美国的事宜。 这次的他本来就是在刚刚入职甲骨文总部以后请的假,每天晚上都会在酒店里花时间完成手头排下来的工作,他的远程办公效果倒是出奇的好。 部门负责人查理亲自察看了陆泽上交来的东西,只能用完美来形容。 查理不能想象独自办公的苏竟然可以把手头工作完成的如此之好,他这次深刻认识到来到自己手里的这位华裔是位怎样的人才,邮件里嘱咐陆泽尽管处理家事,不用着急回来。 可陆泽还是想早点回去。 这几天晚上没有温润如玉的吴菲陪伴,总感觉怀里少了点什么东西。 陆泽虽然跟菲菲还有小咪通过几次视频电话,但两边的时差毕竟相差十六个小时,打电话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太方便。 还有就是陆泽得回去赶快弄项目搞钱。 现在在网上处理手头上那点工作就是拿每个月的基础工资,虽说这跟之前在分公司的工资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但陆泽对此并不满足。 葬礼的钱他还是跟明成那边对半平分。 明玉对于大哥的钱自然是摇手拒绝,但陆泽还是坚持付给了明玉。 亲兄弟,明算账。 苏大强这些年在家里记账本的事情听起来是很不可思议。 但,就是这几个帐本在关键的时候还起上了作用。 目前苏家的情况总体来说算是安稳了下来,明玉那边在名义上已经从苏家这个大泥坑里摘了出去,苏母葬礼办完以后的大家都要重新回到各自的生活当中。 苏母死了,但活着的人生活还得继续。 陆泽在临走前还提醒了弟媳妇朱丽几句,希望她平时能够多关心一下明成的心理,把母亲当成天的明成感受着天塌地陷的世界,心里面会很容易出现问题。 前三十年的苏明成是赵美兰的中心,苏家的中心。 他从来不知生活艰难,因为他根本不必知道,妈自然会为他遮风挡雨,为这个儿子安排好最佳位置沐浴阳光,他无忧无虑,他也无忧虑的危机感。 但在苏母离世以后,苏明成就需要独自去面对这个复杂的世界。 最后剩下来的可能还是苏大强这个狂野老男孩。 以明成的性格,他绝对能够管好老苏这个父亲,陆泽则是开始充当起来了白脸的角色,他知道苏大强是那种给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的主。 不能给他去作的空间。 “您的钱我都帮您找好了银行,票证什么的我都放在了保险柜里。”
“每个月有一千块的零花钱,每天三十三块钱会发给您,明成跟朱丽还您的钱会定期打在卡上,这卡我先帮您收着,你需要花钱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
“等我在那边好好安顿一下以后,看情况把你接过去。”
苏大强眼巴巴的瞅着陆泽手里那张崭新的银行卡。 这时候的他对于去不去美国已经没有什么执念,心里想的是赶紧快活一阵再说。 这些天,老苏还专门跟老朋友们打听了一下大洋彼岸那边的情况,好像是不太好,一言不合拔枪的人大有人在。 老头咳嗽了两声:“明哲啊,我觉得这卡还是放在我手里比较合适,你说说你远在美国,平时的时候又不方便联系你对吧?我觉得...” 陆泽嘿嘿一笑,直接把卡放进兜里。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苏大强眼睛瞪得贼大。 怎么都没想到这大儿子对自己的态度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这手里没钱,他的幸福晚年生活过的不踏实。 现在这种情况跟以前被媳妇管着的时候又有什么差别? 苏大强望着阳台那刚刚设立好没多久的祭台,大声哀叹道:“美兰呐!我可怜的美兰呐!我还不如跟着你一块去了算啦,现在几个孩子管我都跟管孙子一样啊!”
陆泽跟身边的明成都没有去劝这老头。 苏大强可能也觉得自己这招使得次数有点多,哭了两声后尴尬的坐在了阳台那张藤椅上。 陆泽转头看向明成,轻声开口道:“明成,以后你还得多担待着点,今时不比以往,妈不在了,我们做儿子的该挑起担子。”
“你也不是孩子了,你是苏家的大人。”
“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多考虑一下这个家。”
苏明成坚定的点了点头。 不知道因为为什么,在他接到母亲死讯,听到老父哭哭啼啼声音的那一刻起,明成除了悲伤,心中也生出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为苏家做点什么。 听着陆泽这么说,他心里很有共鸣。 “哥,你放心,这儿的事有我。我会多用心的,爸这段时间就住在我家,我会好好照顾他。”
陆泽撇了那位便宜老爹一眼,朝着明成挥手,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话。 听完以后,苏明成神情变得十分古怪起来。 “咳咳。”
“放心吧。”
“我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