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在西方地平线停留,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在营地的正后方,婢女模样的公主李渔身上沾染着灰尘以及泥土,但眼神格外明亮的公主殿下将打量的目光从陆泽身上移开。 刚刚陆泽在临战之时展现出来的敏锐素养令李渔都不免感到震惊。 出身唐国皇族的李渔对于那座书院知晓很多。 她知道哪怕是真正的二境修行者,也难以做到如此轻描淡写的把箭矢射在每个敌人的脖子上。 因为这已经完全超脱了所谓感知境界的范畴。 公主殿下心里默然叹气。 这时的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若是想要真正收复这个年轻人,怕是没想象当中那般的容易。 “剑来?”陆泽呢喃自语的话音刚落。 那处被十几名精锐草原骑兵拥簇着的车厢里头闪出一抹耀眼的雪亮,泛着淡青色的剑光卷叶裂风朝着山口处那位突兀出现的皮甲魁梧男人而去,吕清臣终于选择出手,而这位昊天道南门供奉一出手便是真正的杀招。 不动则已,一动当震九霄。 而在那处密林深处,有道隐约可见剑身的光影伴随着破风之声呼啸而来。 魁梧巨汉神态依旧,嘴角还扬起了几分嘲讽。 十几名护卫在吕清臣老人所在马车前的侍卫们并未投入到刚刚的战场里头,但这时望着远处那道已成风雷之势的剑影,始终如石雕般冷静的精锐侍卫们终于是变了脸色:“大剑师!”
当己方这里最强大的昊天道南门吕供奉真正动手的时候,来自于暗中的杀招同样如约而至。 除却密林里那位雄壮如山的修行者汉子,对方为了刺杀从草原回唐国的公主殿下,还出动了位超脱于凡世力量的大剑师,从这些贼人死士们自密林里冲杀下来后并没有掩面便能够看出,今日这场厮杀势必会随着某一方彻底覆灭而终结。 马车前的十几名侍卫的脸色迅速恢复冷冽,将车厢里的老人紧紧的护在身后。 车厢里吕清臣紧闭着双眼,面前剑鞘中无剑。 这时的吕姓老人已经与那位暗中的大剑师开启了无形但致命的交锋。 密林里魁梧披甲的汉子耸动肩膀,同一时间朝着营地飞奔而来,随着男子步步飞奔,整个大地仿佛都在颤栗,两侧密林里的飞鸟在刚刚厮杀声响起时便已经飞跃到了密林外侧,但这时伴随着那名修行者壮汉迈动宛如惊雷的步子,飞鸟们再度疯狂的煽动着羽翼想要逃离这片密林山口。 营地里,神态自若的陆泽在地上拎起一把普通材质的剑,朝着北边走去。 而随着陆泽的起身,在他的身后不约而同的响起两声惊呼声,其中一声来自于公主陈渔,而另一声则是来自于大黑伞下的桑桑,黑肤婢女又静静看着面前宁缺。 而在今日战场开启以后便显得十分犹豫的宁缺,最终还是决定拔出了身后背着的两把柴刀。 陆泽转过头来,对着想要加入战场的宁缺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
陆泽的步伐很慢,而且相较于那位飞奔而来的魁梧男人,他的身躯更显得有些单薄。 眉头紧皱着的李渔同样想要将陆泽给拉回来,对于公主殿下来说今日除却她之外最不能出事的当然便是陆泽,刚刚那精准无缺的二十一箭已经向人们证明了他,此刻实在没有必要再冲到最前列。 但可惜不论是劝告还是命令,都无所用处。 拎着剑的陆泽,想法很简单。 这一路上他与身边这群侍卫们相处的还算不错,而且车厢里的吕清臣算是个很好的老人,所以在这时候,陆泽上前帮忙杀个人并不算什么。 杀人,有时候很难。 正如身后拎着两把柴刀的宁缺,这辈子的目标便是杀死那位武道巅峰境界的大将军夏侯。 而对于陆泽来说,杀人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那位飞奔而来的魁梧巨汉已然注意到了陆泽的存在,今日这场围杀没有起到想象当中一边倒的效果,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陆泽开局那百发百中的箭矢,近入到营地的巨汉两拳轰散那诸多侍卫们挥刀织成的漫天刀网,接着朝着距离自己很近的陆泽露出丝丝残忍笑意:“如此小的年纪便已修炼到了二境感知,那手箭术更是令人惊叹,可惜在我面前,你还是蝼蚁。”
身为今日参与刺杀大唐公主的两位修行者之一,魁梧壮汉的实力虽然比不得在密林树后藏匿着的大剑师,但若论起近身厮杀,巨汉不惧四境之下的任何人。 对他来说,最为麻烦的还恰恰就是陆泽那凌厉箭术。 只是没想到这个家伙并未选择继续再搭弓射箭,反倒是拎着柄破剑傻呵呵的来到了他的面前。 这不是找死吗? 话音刚落,不再多言的汉子便带着凌厉拳风的拳头便对着陆泽猛力的砸来,破空之声撕裂响起,营地的侍卫们此刻均奋力挥动手中长刀,他们同样不理解陆泽的行为,但此刻这些人知晓需要出手,不能够让这大汉再近到营地里头。 只是可惜这些世俗的刀光只能稍稍阻隔,却未能真正伤到那位修行者。 同一时间,陆泽手中长剑快速刺出,原本密不透风、气若山岳的拳劲竟然在接触的瞬间便消散开来,凝聚于剑尖之上的天地元气泛着一股子勃勃生机的青绿色,好像在这初春时分结束了冬眠的小青蛇,轻轻的在汉子右手手腕轻轻的咬上了一口。 巨汉神态未变,只感觉在右手手腕处有着轻微的酥麻感。 陆泽语气平淡道:“我最擅长不是箭,而是剑。”
这时的汉子忽然瞪大眼睛。 在他眼中那原本极其渺小微弱的幼小青蛇于片刻间化成十丈巨蟒,残忍血腥的将其吞噬,汉子习惯性的想要抬起手臂挥出浑身拳劲,但这时却发现自己右臂已然无法动用。 两袖青蛇。 一袖破气海,一袖宰人头。 而在旁观战众人眼里,却是那位汉子被陆泽使剑点到手腕后,便直勾勾的愣在了原地。 接着便有道更为凌冽的剑锋丝滑的划过汉子的脖颈,好像那锋利刀刃切过案牍上的鲜嫩豆腐一般,终于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的壮汉想要怒吼却不能出声,壮汉如座山般轰然倒塌,血红的颜色伴着黄昏落日余晖撒在这片土地之上。 极其诡谲的气氛萦绕了这片营地当中。 “念...念师?!”
陆泽刚刚并未展现出更多的东西。 在众人眼里,刚刚那汉子突兀停滞的画面,明显与那传说当中的大念师手段很相似。 因为念师好以意念杀人。 可人们眼中的神秘念师都是会小心翼翼将己身藏匿起来,又哪里会拿着剑来解决战斗。 李渔眼泛异彩。 宁缺脸上燃起某种难言的狂热神情,在旁边的婢女桑桑清晰的听到了宁缺呢喃自语的话:“这...这就是真正的修行者?”
另一边的战场同样很快便落下帷幕。 陆泽丝毫没有担心过吕清臣老人敌不过那位暗中的大剑师,因为这位昊天道南门供奉其实已经弃剑从念,相较于陆泽这身酷似念师的手段,车厢里那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才是正儿八经的念师。 两场战斗均在突兀之间结束,而且都是以这种很是古怪的方式结束。 脸色略显苍白的吕清臣走出车厢,老人望向陆泽的眼神里带着别样的光彩,刚刚的他其实也在时刻注意着营地这边的战局,陆泽出乎预料的两剑令人瞠目结舌,而本身便是念师的吕清臣确信,陆泽走的并不是念师之路。 有意思。 很有意思。 心情大好的老人转过头来,接着望向密林里那棵距离营地并不算遥远的树。 自那树皮斑驳掉落的树后,有位穿着青色长衫的中年书生缓缓走了出来,书生此刻的脸上衣服上尽是血渍,额头之上的汗渍泛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滴落,他艰难的抬起袖口擦了擦眉上的血汗,望着不远处身首异处的壮汉,书生神色莫名。 “昊天道南门供奉吕清臣居然弃剑修念。”
“那位年轻无比的二境修士同样厉害,剑法与剑心均狠辣凌厉。”
中年书生低声感慨道:“吕清臣,没有想到你这般年纪竟然还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功入了第四境的洞玄境界,世间修行难道便是如此巧妙难言?”
吕清臣摇了摇头:“跟随殿下北居一年,见识到了一些过去没有见识的东西,心境增益很大,倒是与修行之法无关。”
中年书生微怔片刻,若有所悟,接着望向安静的在擦拭着强弓的陆泽,他赞叹道:“自我修行以来,从未见过有如此实力的二境修士,你出自书院?”
陆泽低着头,并未回答。 中年书生刚想继续开口,这时却发觉面前陆泽已然搭起弓来,捻起空弦,迅速朝着密林旁的书生凌空一射,后者口中再吐鲜血,感受着这化天地元气为己用的第三境不惑境的手段,中年书生脸色更显苍白,抬手抹去嘴边血:“你肯定不是书院中人。”
营地的人们都未理解陆泽这番举动为何。 只有洞玄境的吕清臣知晓这时陆泽已经攀上了第三境的门槛,怕是要不了多少时间便能够正式踏入这不惑境界当中,修行者第三境乃是五境当中的分水岭,因为步入不惑境界修行人已能运用天地元气实战。 老人不禁在心中感叹,天下后浪推前浪。 但他也未明白陆泽这忽然的出手是因为什么。 陆泽这时再度捻起摇摇欲坠的弓弦。 中年书生脸色顿时阴郁无比,那张满是血汗的脸颊之上充斥着痛苦神情,男人死死的望着陆泽:“为什么?我大唐无论是士大夫还是市井阶层都推崇风范气度,如今你对一位临死的大剑师都没有足够的尊重吗?大唐军民皆知晓,敌人在苦战将死之时,应该得到和他实力身份相符的尊重。”
黑夜已经开始笼罩大地,落日余晖从地平线消失。 中年男子的话语回荡在岷山关口的营地当中,那些侍卫们这时均望向陆泽,神情里带着疑惑跟不解,显然不知晓这位在刚刚战场之上杀敌无数的少年为何要接连对那位大剑师出手。 陆泽扔下手中断裂的长弓,对着不远处的那名书生微笑道:“天地元气凝聚,气海雪山破碎,你难道不是想要纳天地于体内?”
听到陆泽这番话,吕清臣勃然变色,看着中年书生愤怒呵斥道:“魔宗手段!”
只见中年男子的食指根部骤然多出一道深刻的血色,浑身气海均凝聚在这跟手指之上,与黑夜颜色一般的食指疯狂的扯离着手掌,以己身容纳天地不惜暴体崩坏,魔宗手段在天地之间最为人深恶痛绝。 陆泽轻声呵道:“崩。”
中年书生这才感觉到体内那突兀出现的陌生气机此刻成为引爆的导火索。 临死前的书生看着黑暗当中身首异处的那位同僚,这才知晓巨汉是如何死在陆泽的手上,这等诡谲手段仿佛可以迅速找到人体内最大的破绽,伴随着‘砰’的一声,魔宗手段未能出手已然胎死腹中,陆泽对着那密林处微微躬身:“其实...我很尊重你。”
...... 夜幕降临后,此处营地迎来了最终阶段的刺杀。 来自于暗中的刺客发疯一般的对着营地发起冲击,这次刺杀当然没有随着两位修行者惨死而终结,陆泽代替吕清臣老人成为了这片营地当中的话事人,少年修行者实力骇然,而真正令人钦佩的还是他那颗藏匿于实力之下的心。 梳碧湖的砍柴人同样展现出来了绝妙的杀人技巧。 血战渐渐的落入了尾声。 陆泽盘腿坐在地上,神态很是平静的望着营地里燃起的篝火,这篝火对于残活下来的人来说便是意味着希望,人们望向陆泽的眼神已经发生了根本改变。 这时候,不单单是公主李渔。 哪怕连那些从草原上跟随而来的侍卫们都想象,这位姓陆的少年哪怕在那虎狼盘踞的长安城里都能够占据前列位置,夺走大唐国都最为耀眼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