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
千代怜被这个认知钉在原地, 他的目光呆滞的调转,扫过那些满是蓝色液体的球形容器,它们如同果实一般长在一条条的管道上。 而‘他’则是果实的核, 安静的闭着眼睛,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惊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千代怜的大脑几乎被眼前的画面冲击到要停机, 以至于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该去想什么, 他只是看着那些球形的容器, 看久了总觉得自己也成了漂浮在那些蓝色液体中的一员。 “欢迎你的到来,这比我预想中的要早。”鞋跟落地的声音伴随着一句问好打破了实验室里的沉寂。 千代怜茫然的望向发声源, 然后他猛地一清醒。 脸上覆盖着面具的博士切片缓步朝着他走过来,他越过各种实验设备和无数个球形容器, 最终停在距离千代怜几步远的地方。 “为了救下你,我们做了不少实验。”
博士转头对着距离他最近的球形容器说道, “可惜成功苏醒的只有你。”
千代怜听着这话暗中握住拳头,因为太过用力,修剪整齐的指甲镶嵌入掌心,带给他微妙的疼痛感。 体会着手心传来的痛觉,千代怜尽力集中注意力, 压低声音对博士的切片问道, “什么意思。”
把话说出口, 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里透着无可克制的恐惧。
他本以为自己能从那个画面里挣脱出来,但事实证明他高估了自己。 在内心深处他仍在害怕, 要不是门关上, 千代怜自觉他绝对会拔腿就跑,逃离这间满是自己的实验室。 更令千代怜恼火的是不远处博士的切片的态度, 只听他发出两声轻笑, 似乎是感觉他的反应很有趣一样。 “他们没有意识。”笑完后, 博士的切片言简意赅的回答。
“没有意识?”千代怜重复博士的话,同时他调整着情绪,好让自己不那么惊恐。
博士的切片点点头,缓声解释,“意识是启动人的钥匙,只有意识存在,人才能存在,但遗憾的是,这些切片,嗯,更确切的说是实验体,它们都没有意识,它们只是存在而已。”“每个人的意识都是独一无二的,它承载者一个人的记忆与经历,决定人的行为。”
千代怜也大概听明白了这个切片话里的意思。 也就是说这些球形容器里的人,与其说是他,不如说是和他长相相似的无法开机的人偶。 他其实人偶这个形容也不太贴切,可是一时间他找不到更合适的词。 但他觉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人偶不是‘他’。 虽然是这么想,他还是无法将容器里的东西和自己完全区分开。 在不久前,他大概也是其中的一员。 这个认知让千代怜狠狠打了个冷颤。 而他的每个反应都被博士看在眼里,他认真观察着,就像在进行实验。 几秒后,千代怜勉强缓过神对博士的切片又问,“你找我来到底要做什么?”
总不能只是为他上课,讲解如何把他‘治’好吧。
千代怜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口,他静静等着博士切片的回答。 “我是是来做个调查,对唯一成功的实验体。”博士直白的说,“我想知道你感觉新身体怎么样?”
倘若不是无法忽视的球形容器,那他是很像一位负责的医生。
“我感觉还好。”千代怜顺着博士切片的话谨慎回应。
点点头,博士的切片记下千代怜的话,他评价道,“嗯,你比预想中更快的适应了这具身体,它的机能比起切片,更像是‘人’的身体,会感到饥饿,需要补充能量。”“饥饿与补充能量是理应被优化掉的缺陷,可惜,你的意识似乎不认同这份优化。”
千代怜听着博士这么说,忍不住出声打断,“有缺陷或许正是人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嗯,这是个新颖的观点。”
博士的切片又点点头,好像记下来千代怜的话,接着他又说,“除去对躯体要求的不同,你的记忆无法被分割,因此我没能制造出更多的‘你’。”
博士的切片说到这里,看着满脸戒备的千代怜,他做出总结,“你的特殊性注定你在这个世界具有唯一性。”
实验中他不止一次的尝试着分割或者复制出千代怜的记忆,但最后均已失败告终。
相比于躯体的制造,意识更加难以创造,每提取与分割一个时间点都费事费力。 回想起那些无果的实验,博士的切片不由的感到懊恼。 偏偏这时候千代怜又泼了他一盆冷水,“可是你刚刚不是说每个人的意识都是独一无二的,意识又承载记忆,那么这个实验结果,不正好验证了你的说法吗?”故意停顿片刻,千代怜话锋一转,“还是说有某些家伙,被排除在人的范畴之外?”
博士的切片闻言沉默了。 他能听出千代怜在内涵什么,确实有某些家伙被排除在人的范畴之外。 那个家伙正是他,或者说把自己做成无数个切片的博士。 但是博士的切片在沉默后没有恼怒,他反而笑了笑,对千代怜肯定道,“你知道有其他切片这一信息。”
这下轮到千代怜沉默,他本来只想暗骂博士不是人,没想到他居然看出来了。 如此一来多少有点尴尬。 好在当前没人计较这点小事,只听博士的切片发出感慨,“不过我能够理解,作为降临者你本就知晓很多隐秘,你记忆里更是有关乎整个提瓦特的真相。”
说话间他看向千代怜,终于讲出他今天的目的,“所以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千代怜眯起眼,他觉得博士切片的所作所为,不像是做交易该有的态度。 不论是在哪个世界,恐吓交易对象都会拉低印象分。 “我拒绝。”
千代怜毫不犹豫的给出答案,单看这间实验室里的东西,他就不可能同意。
博士似乎早习惯了千代怜的拒绝,他叹了口气,“你认为六席知道你并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孩子,他又会作何感想?”面对这个问题,千代怜早有准备,他在车上已经想到博士拿这个要挟他。 他强迫让自己笑了笑,然后轻轻的提醒博士,“他早就知道我不是他寻找的那个人啊。”
千代怜至始至终都明白自己终究不是那个孩子,同样的他在踏鞴砂遇见的也不是散兵。 倾奇者和散兵,虽是相同的个体,截然不同的命运却将他们塑造成了两个人。 散兵仍然有作为倾奇者的过去,但他终究不再是那个在踏鞴砂流浪的人偶,反之倾奇者也无法成为愚人众的第六席执行官。 忽然间,千代怜发现博士这个切片那番话确实是对的,每个意识都独一无二,正如每一份记忆,每一段经历不可能完全重现。 这时他再看博士,坚定的说出那句话,“我不害怕向阿散坦白,那么你哪,多托雷,你能承受真相吗?”
不就是威胁吗,谁还不会一样。
博士切片的气场瞬间发生变化,“你知道。”“我知道什么?”
千代怜用一种不解的语气反问。
“隐瞒真相对你没有好处。”博士的切片意有所指的回应,他口中的真相不再是指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而是踏鞴砂的真相,他自觉千代怜听得懂。
然而千代怜眨眨眼回答,“是吗?我感觉我是为至冬着想。”这次他真的笑了,带着点疯狂的意味,“多托雷先生,你也不想冰之女皇知道是你为了探究真相,才让至冬遭受寒天之钉吧?”
他不是不理解博士在说什么,就像他对博士的暗示一样,可是他不想和博士讨论,因为他早在对散兵提起丹羽时候就做出决定。 反倒是博士,他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所以千代怜轻声又补了句,“这里已经够冷了。”
说着他想起在门口感受到的寒意。
这话让博士的切片意识到谈话无法再进行下去。 冰之女皇会纵容执行官,或者说只要能达到目的,那位神明可以无视行动过程,但这份纵容和无视的前提是他们的所作所为不能伤害到至冬。 如果真如千代怜所说,他知道的秘密能引来天理的注视,那样一来,哪怕是本体出面也不好收场。 至于千代怜有什么损失,严格来说他不会有任何损失。 天平在这一刻发生了倾斜。 博士的切片意识到他小看了千代怜,他的心理素质比他预设的要强。 这时候再拿尚未销毁的实验体作为交易的内容,想必也无法让千代怜动容。 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失败了,博士的切片在失望中问出最后的问题,“你的目的是什么?”每个降临者来到这个世界上都会带有目的。
根据观察,目的的变化甚至会影响他们,将他们转化为提瓦特的一部分。 在这个前提下,博士的切片想知道千代怜作为降临者,他又要从这个世界上得到什么。 “可能是去码头整点薯条吧。”千代怜在深思熟路后决定回答。
博士的切片愣住,这个答案使他认为自己被轻视。 可是千代怜的神情告诉他,这就是他最想说的话,他没有戏弄他的意思。 经过短暂的沉思,博士笃定道,“你没有目的。”千代怜却满脸的无所谓,也是这时他故意说,“这很奇怪吗?非要问我目的的话,我很想揍你,今天我可是难得出来一趟。”
午饭时他得知能去至冬城的时候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难受。
要不是和博士的切片实力差距过大,千代怜觉得自己不会是嘴上说说。 不过转念他转念一想,发现自己不是没有揍过。 当初博士进本以后,他可是天天去刷。 就当扯平了。 千代怜暗想,再看若有所思的博士切片,他试探性的问,“可以放我走了吗?”然而博士的切片没有回应,他似乎在思考什么事。 没办法,千代怜只好耐心的等待,虽说表面上他已不害怕,心中仍残留恐惧。 如果他能选,他真的一刻都不想在这间实验室里多待。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博士说过球形容器里的实验体没有意识,千代怜仍觉得它们会‘醒来’。 这并非是错觉,而是一种感知,他似乎和容器里的‘他’存在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千代怜这么想着缓缓抬起头,小心的又扫了眼那些球形容器。 然后他看见一双睁开的眼睛。 那些本安详沉睡的‘他’不知何时‘醒来’,它们透过蓝色的水注视着的实验室内发生的一切,那没有任何神采的双眼悉数落到博士的切片身上。 博士的切片也察觉到异常,他的表情变得凝重,几秒后他对千代怜沉声说,“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