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温衍窝在江暮漓怀里睡得正香,就被夺命连环call吵醒。
“喂?谁啊……”他困意浓重,连眼睛都睁不开。 昨天晚上, 温衍还是不争气地妥协了。 虽然江暮漓是在“保证不伤害自己身体”的前提下,还只用了漂亮得宛如艺术品的手, 但他依然能像技术精湛的钢琴家, 轻而易举就让自己发出听了都害羞的泣音。 两次之后, 温衍就呜咽着自己真的不行了,别再欺负自己了。 江暮漓亲亲他颤抖不已的密绣睫绒, “谁不行?”温衍咬着枕角,抽噎着想: 他的阿漓, 还挺记仇的。 电话那头,赵艺成急道:“你快来学校, 马上!”
温衍打了个哈欠,“啊?”
“我去找人化验了,对方跟我说那瓶无量圣水果然有问题!”
温衍一下子就清醒了,也顾不上哄抱着他不肯放的江暮漓,衣服一套就赶去了学校。 原来, 昨天赵艺成前脚拿到无量圣水, 后脚就去生物系找到一个他认识的同学叶嘉做了化验。 叶嘉是生物科学专业的学霸, 有资格自由出入学校的一所国家重点实验室,里面不仅设备先进, 基础材料也很齐全。 一见到他们, 叶嘉就迫不及待地说起了自己的发现,兴奋得连舌头都捋不直了。 “赵艺成把这瓶东西给我的时候, 我以为就是那种假冒伪劣的保健品。骗子用它来忽悠中老年人, 里面不可能含有真实有效的成分。”
“要知道, 真正的保健食品必须经过监督管理部门审查批准,带标的好吗!可你们看这玩意儿,一眼假的三无产品。估计骗子都不舍得往里面灌农夫山泉,没准就是自来水,量大管饱。”
叶嘉还举了个很有名的新闻做例子,据说这桩案子还上过央视。 当时,有个骗子公司也是推出一种神奇的水,声称连续喝七天,不仅可以强身健体,还能治疗各种疑难杂症。 这样离谱的宣传,让一小瓶水卖到了一千多块。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全国有超过六万多人受骗。可实际上,这种水就是矿泉水加盐,毫无特殊功效。 “我呢本来是抱着给赵艺成一个交代的心理,给这瓶水取样做了化验。”
“没想到啊没想到,里面真有点东西,而且是一种无法被检测出来的东西。”
作为一个高材生,叶嘉反复用了“东西”这样一个极其不专业的词。 他把温衍和赵艺成拖到显微镜前,“你们自己看。”
温衍把眼睛贴上目镜,载玻片上不过透明的一滴水,可透过光学显微镜的镜头,展现出的却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滴水里仿佛寄宿着一群外星生物,有的像蟑螂,有的像毒蝎,还有的没有脚也没有鳍,凭靠身上的绒毛移动。 它们都是水中常见的微生物,细菌、真菌、噬菌体、病毒、原生动物、藻类等等。 但是,有几团样子奇特的漆黑生物,即使混在一群难以名状的丑陋微生物里,也是异乎寻常的狰狞。 它们敏捷地游动着,疯狂捕食其它微生物,凶狠残忍,耳中似乎都能听见足肢断裂的喀嚓声,还有惨烈绵延的哀嚎嘶鸣。 “卧槽……”赵艺成瞠目结舌,“什么鬼,异形大战哥斯拉啊?”
“基于显微镜里观测到的,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为证明我的猜想,我又做了一项尝试。”
“那就是胞株移植瘤模型,将体外传代培养的肿瘤细胞,接种至免疫缺陷的小鼠。”
叶嘉打开培养箱,从里面捉出三团肉嘟嘟、粉嫩嫩的东西 “这是刚生出来的小老鼠?”
赵艺成打了个哆嗦,“怎么这么大啊?”
“不对,这是裸鼠。”
叶嘉道,“裸鼠全身没有毛发,光秃秃、肉乎乎的,是不是很可爱啊?”
“……” “基因突变导致它们无毛,同时也削弱了它们的免疫系统,让它们成为最好的肿瘤移植对象。”
“你们仔细看,它们身上的这几个部位,是不是都有鼓起一团类似水疱的肿块?”
温衍定睛看去,只见畸形的深粉肿瘤就像异形电影里的外星怪物,张牙舞爪地寄生在裸鼠肉感十足的浅粉色躯体上。 “这就是它们长出来的肿瘤。”
“我分别在它们的皮下、尾静脉和腹腔,接种了黑色素瘤细胞、结肠癌细胞和肺癌细胞。健康的小鼠会排异杀死这些人类的肿瘤细胞,但裸鼠不会。”
接种的肿瘤细胞带有荧光素酶,温衍他们通过活体成像仪,可以清晰看见三只裸鼠幼崽的癌细胞转移情况已经非常糟糕,比肉眼所见更大的肿瘤正蚕食着它们的生命。 它们奄奄一息,要不了多久就会死掉。 温衍眼神闪烁,看了两眼之后就不敢多看。 江暮漓的身体里,是不是也寄宿着恶性细胞一样的邪恶生物…… “现在,我就要验证我的猜想。”
叶嘉把无量圣水倒进了量杯,吸取进针管,分别喂进了三只裸鼠的嘴里。 赵艺成奇道:“你这是做什么?你不会也认为这破水喝了能有效吧?”
叶嘉说:“今天星期四,敢不敢跟我赌五十?”
赵艺成一拧脖子,“赌就赌。”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肿瘤竟然缩小了一大圈。 赵艺成含泪怒转五十。 一小时后,肿瘤彻底消失。 三只裸鼠变得活奔乱跳,滴溜溜地在培养箱里来回跑动。 以几乎一致的速度和频率,就好像统一受一个大脑控制。 叶嘉激动道:“我的猜想果然是正确的!无量圣水里含有的那种未知生物,有很大概率能杀灭癌细胞。人类在对抗癌症的道路上,离胜利又更近了一步……” 他后面说了什么,温衍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那三只裸鼠令他觉得奇怪。 可到底哪里奇怪,他实在说不上来。 他只是觉得,它们好像变成了另一种生物。 它们的行为和神态,尤其是大幅度咧开嘴巴吱吱叫的样子,都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既视感。 无量圣水杀死的,真的只是癌细胞吗? *** 温衍回家经过小区花园时,朝里面张望了一眼。 果然,打太极拳的人似乎又增加了。 朱永德也在里面。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那种混着冰冷与怨愤的锐利神情,取而代之的是和其他人一模一样的硕大笑容。 所有人的动作越来越整齐划一,似乎连面貌都越发相似。 温衍低下头,快步走开。 走了两步,他又忍不住回过头。 所有人的头都齐齐地转向了他。 每个人都在笑,笑得无比灿烂,露出鲜红湿润的口腔,两边嘴角一直扯到耳根。 一瞬间,温衍领悟了,他看裸鼠时那种怪异的既视感究竟缘何而来。 裸鼠很像这些人,这些人也很像那三只裸鼠。 他们一定都喝过了无量圣水,水晶一样纯净、闪闪发光的水。 瞎子喝了目光如炬,瘸子喝了健步如飞。 他们喝了水,横渡八苦交煎的苦海,不老,不病,不死,变成一群无忧无虑的裸鼠。 裸鼠们快乐地跑,快乐地叫。 温衍看见一大群裸鼠朝自己跑窜而来,肉滚滚的粉嫩身体,细溜溜的可爱尾巴,鲜红的小眼睛发着光。 它们发出“吱吱吱”的笑声,咧开的嘴巴快把小脑袋撕成两半。 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江暮漓的声音在电话里,充满温馨的居家感。 “衍衍,我饭做好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温衍深吸一口气,“一会儿就到。”
视界中密密麻麻的裸鼠又变回了人。 他们沐浴着如血余晖,有条不紊地练着动作怪异的太极拳。 绿茵茵的草地像一汪血海。 *** 温衍本打算一回到家,就把那瓶藏起来的无量圣水扔掉。 但江暮漓粘他粘得太紧,他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帮江暮漓换纱布的时候,温衍注意到他的伤势又比昨天更严重了些。 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救他。 他要再去求古蝶异神吗? 可古蝶异神再没出现过,连他的梦里都没有再来过。 温衍的胸口犹如被压上千钧巨石,江暮漓搂着他,安慰他,说什么再等等,一定会好的,很快就会好的。 温衍丝毫不怀疑这些话纯粹是他为了哄自己信口说出来的。这些话宽慰不了他,只会将他的思绪,一点一点拉扯向藏在碗柜深处的那瓶无量圣水。 “啪嗒、啪嗒。”
窗外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有颗空心的东西不断撞击墙面。 这声音听着非常耳熟,但温衍一时想不起来。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走到窗边,刚要拉开窗帘,手机突然传来提示音。 是赵艺成发来的语音。 “你做好心理准备,听了别害怕。这件事真是离大谱,我世界观都崩了。”
“那天我不是在你家小区拍了照片和视频吗?刚才我拿给我外公看了,他说……说那些人练的太极拳,有点问题。”
“人家不是常说,‘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嘛。太极拳就是以养气为主,练的人都知道,要顺道而行,扶正气,驱邪气。这样才能神魂安定,灵台清明,不会轻易被邪祟入侵。”
“但那些人练的,所有的动作……好像全都是反着来的。”
“反着来的你懂吗?正的变邪的,好的变坏的……那都不是太极拳了,简直变成了一种被扭曲、被污染的邪功。”
“这种邪功练得久了,人的身体就会像一辆谁都能骑的共享单车,什么邪魔外道都能随便侵占。”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法治社会!一大群人每天聚在你家楼下,从早到晚地练邪功,还喝那种来历不明的水……?我天,那些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啪嗒、啪嗒。”
窗外那阵有规律的叩击声更响了,响得盖过了赵艺成的语音消息。 温衍汗津津的掌心攥住窗帘,“哗”地用力一拉。 “哐!”
手机从温衍手中滑落,重重砸到地上。 朱永德蹲在窗户对面的那棵树上,对着他们这栋楼的墙,孜孜不倦地在练着乒乓球。 “啪嗒、啪嗒、啪嗒……” 忽然,朱永德飞扑过来,攀着墙上长满青苔和铁锈的水落管子,用乒乓球拍狂敲他们家的窗。 一张皱纹密布的灰白面孔,死死贴在窗玻璃上。他想进来,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生涩叫声,仿佛有什么恶心的东西正顺着他的喉咙往外爬。 温衍吓傻了。 前两天还跟他面对面说话的老人,如今变成了一个什么东西啊? 朱永德一双虫子般外凸的黑眼珠骨碌碌地转向了他,脖子一阵抽搐,像是要吐。 他大大地张开了嘴,黑洞般的口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蠕而动。 “嗡——!”
一大群黑虫争先恐后地从朱永德的七窍喷涌而出,瞬间就包裹住了他整颗干瘪的头颅。 衣领之上,漆黑一片,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使他看上去就像一具无头尸体。 唯有黑虫油亮坚硬的外壳,淡淡反射着一点寒光。 温衍努力告诉自己千万别晕。 家里还有他那个病弱不能自理的男朋友。 温衍哆嗦着扒拉出去年夏天没用完的六神花露水,恐吓意味十足地对着窗外的“朱永德”喷了一下。 “朱永德”冲他狰狞地一声嘶吼。 “衍衍!”
温衍还没晕,江暮漓倒先一把抱住了他,大.鸟依人,瑟瑟发抖,可怜非常。 他埋首于他雪白清显的颈窝,还来回地蹭,用低沉的嗓音说:“我怕。”
温衍安抚地摸着他的头发和背脊,但很奇怪,他越摸,江暮漓发抖得越厉害,抱他也抱得越紧。 只是,温衍背对着窗户,浑然不知有一羽白纸蝶,悄无声息地穿过了玻璃。 它扑闪了一下翅膀,洒落几粒晶莹的鳞粉。 “朱永德”身上的黑虫顿时像遭遇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天敌,一时间如海水湍急退潮,争先恐后地钻了回去。 然后,“朱永德”四肢并用,三窜两窜,瞬间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等温衍回过神来,窗外唯有树影静静摇曳,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幸好……幸好自己没有动那瓶东西的歪脑筋。 他瘫软在沙发上,浑身冷汗涔涔,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相比遭遇怪物,他更怕江暮漓变成那样的怪物。 “好了好了没事了,我们早点休息吧……” 温衍的话音戛然断在空气里。 不知何时,江暮漓的手中竟多了那瓶无量圣水。 他拧开瓶盖,仰起头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