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驰的马车上,季晓兮掏了掏耳朵,依旧觉得里面像是塞了团棉花,以至于她听人说话都有些听不清。
“你们是谁?”季晓兮撩开车帘往外看,光线差,也瞧不出是去哪儿。
但总归是这两姐妹刚才救了自己,她拱手道谢,“多谢两位救命之恩。”季晓兮心情复杂,她被人架上马车时,有种逃离狼群又进虎窝的感觉。 不过就她这种情况,去哪儿不是去,大不了死了再来一次,反正也不在怕的,就是有些饿而已。 “没事没事,小事一桩。”
陈妤果坐在车外豪爽地摆手,不管是坐姿还是语气,都跟她腼腆秀气的外表不相符合。
陈妤松疑惑,偏头往后问,“那几人不是御林军装扮,却敢在皇城门口劫你,你得罪谁了?”要杀她的人,肯定位高权重。 陈妤松开始担心梁夏了,她一个人在皇宫里面对豺狼虎豹,不知道害不害怕。 季晓兮如实把宫里的事情说了一遍,目露担忧地看向陈妤松跟陈妤果,“她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怕追过来会拖累你们。你们把我放在路边就行,我自己找地方躲躲。”
知道梁夏还算平安,陈妤松舒了口气。 “原来是宗室欺负我大夏,”陈妤果听到季晓兮的话,立马撸袖子,“看我去给她们整个响的!”
陈妤松连忙伸手摁住她,笑着看向季晓兮,“还好你识时务,我家大夏别的不说,就心肠好,连冬季的麻雀都舍不得饿死,肯定也不会让你死。”
“御林军来的很快,就算我俩没回头救你,你今天也没事。”
季晓兮这才弄明白,这两人原来是梁夏的朋友。 她不由偷偷舒了口气,眼睛看了下陈妤果,不由想那五个被掀飞上天又掉下来的黑衣人,心有余悸。 她在宫里要是硬咬着牙说自己是真太女,现在被炸飞的说不定就是她了。 “到了。”
马车停在一户人家门口,小小的院子融入黑夜白雪中,很不起眼。 “不管明日去哪儿,”陈妤松跳下马车,笑着跟季晓兮说,“今日先在窦叔这里吃顿饱饭再说。”
她听到季晓兮肚子在响,也闻到了院子里的饭香。 “窦叔,我们来了。”
陈妤松等人进门,才发现小乞丐艾草也在。
窦氏一脸笑意,没有丝毫担心,如往常一般,“来了,快来吃饭,刚好多做了一些。”他煮的面汤,招呼几个孩子拿碗盛饭。 陈妤松来了兴趣,端着碗坐在艾草旁边,挑眉问她,“呦,你怎么也在?”
这可是匹孤狼,除了梁夏谁都不爱搭理。 陈妤松好奇死了,梁夏是怎么俘虏这只小狼崽的。 小艾草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一般,扭过身,面朝另一边,继续闷头安静吃饭。 “她见我出去张望,怕我担心大夏,便过来告诉我大夏去当皇上了,今天暂时不回来。”
窦氏语气云淡风轻,像是在说晚上吃的什么。
陈妤果目瞪口呆,“您都知道了!”“废话,”陈妤松胳膊肘往后捣了下陈妤果的腿,“窦叔自然知道大夏的身份。”
陈妤果弯腰揉腿,“哦哦也是哦。”
其实听到傍晚鼓楼钟响的时候,窦氏也差不多猜到梁夏去哪儿了。 黄昏时他听见钟声,开门站在门口朝外看,小艾草见他站的时间久了,怕他冷,才从草堆里出来,“她去宫里了,说去当皇上。”
窦氏看过去。 小艾草依旧是那副小乞丐模样,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穿着不起眼的灰布麻衣,人又瘦又小。平时缩在角落里的时候,经常让人以为那就是个破旧的空麻袋。 窦氏见这孩子眼睛干净明亮,又怕吓着他,还特意站在远处告诉他大夏的消息,不由叹息一声,“我知道。”
他笑了下,“进来吃饭吧,今日饭做的多。”
他看艾草愣住,“大夏天天从家里往外带窝头,拿去喂谁的我能不清楚?”
艾草低头搓自己衣角,怪不得大夏每次带出来的窝窝头都是热的,这么冷的天,她却没有一次啃的是冷硬的窝头。 “我就猜到你们要来,所以今日饭足够吃。”
窦氏笑盈盈看向几个孩子,连季晓兮是谁都没多问,眉眼温柔,“吃饭吃饭,吃饱肚子最重要。”
饭香浓郁,热气氤氲。 季晓兮从窦氏手里接过筷子的时候,才抬眼看这个男子。 跟记忆里死了女儿已经疯癫的窦氏不同,现在的他眉目温和人也年轻,是爹爹的模样。 季晓兮没有爹,但她觉得她要是有,她爹应该也是窦氏这般,“谢、谢谢。”
她原本孤身一人,如今竟沾了梁夏的光,被她朋友保护,吃了她爹做的面汤,头回在冬日夜里感受到温暖。 季晓兮鼻头发酸眼眶微热。 她下定决心,这次要是不一样,那她欠梁夏一条命。 “对了,我刚才听到声响,像是果子的炮仗声。”
窦氏看向陈妤果。
声音都传到这边了,皇宫里肯定听的更清楚。 陈妤松谴责地瞪了眼陈妤果,陈妤果知错就改,老实低头,“对不起窦叔,声音太大吵着您耳朵了。”陈妤果一脸认真,握着筷子斗志满满,“您放心,我下次争取做个无声的!”
陈妤松,“?!”
还下次,她说的是声音的问题吗,是有声无声的事情吗?! “其实果子也是为了救人。”
说归说,陈妤松心里还是向着妹妹。
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窦氏讲了一遍,脸上虽表现的轻松,心里还是担心梁夏。 反倒是窦氏这个梁夏亲爹看得更开,“不要担心,大夏要是决定去做的事情,定然有把握。”皇宫中。 李钱站在栖鸾殿门口偷偷问系统: ‘我这是不是算完成第一项任务了?’ 老皇帝死了,小太女成了唯一的继承人,也算是顺利继位了吧。 他记得自己当初继位的时候,是无缝衔接,他爹前脚死,他后脚就灵前继位成了新皇。 只是小太女跟他有些不同,他当时是板上钉钉的太子,皇上只能是他,众臣心里也都有数。可小太女是今天才找回来,大臣们还都不认识呢。 朝堂不稳,众人心中不服,这皇位就不算顺利继承。 果然,冷漠无情的机械电子音响起; [查看任务进度……任务完成百分之三十。] ‘才三十?’ 李钱震惊了。 ‘该不会要等老皇帝下葬了才算继位成功吧?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老皇帝下葬是件繁琐复杂的事情,哪怕全权交给礼部负责,也得折腾个半年时间,才能把老皇帝的灵柩送入皇陵。 [按进度,祭祖之后,举行继位大典,任务才能判定为完成。] ‘行吧,熬吧。’ 李钱以自己当皇帝多年的经验推测,小太女想要顺利继位没那么容易。 他正发呆呢,就听见“嘭”的声响,手里拂尘顿时一颤,差点脱口而出大喊“护驾”。 简直成了条件反射。 没过多久,出去的罗萱又带队回来了。 “人没事?”
李钱探头朝后看,见五个侍卫扛了五个黑麻袋回来,齐齐放在地上。
他疑惑,“这是什么玩意,怎么这么黑。”罗萱言简意赅,“刺客。”
李钱吸了口凉气,手捂胸口,哑声问,“外邦都来人刺杀了?”
那他这任务难度也太大了吧,大梁本地的还不够,还来了五个黑的! 刺客们,“……” 罗萱懒得理他,直接越过李钱,站在殿门口朝里行礼,“回禀太女,刺客抓到了。”
梁夏吃了个晚饭,听见皇城外声响的时候眼皮都没抬。 这会儿刚吃完,擦擦嘴巴出来。 她站在阶上往下看,五个黑衣人从头黑到了脚。 嗯,还挺匀称。 罗萱站在梁夏身边,恭恭敬敬,低头说道:“臣到的时候,假太女已经不见了,只剩这五个人躺在雪堆里。”
她拧起英气的眉,“会不会是假太女的手笔?要不要臣联系京兆尹府,全程搜捕弄出声响之人。”
梁夏双手搭在身后,摇头,“不用。”
看见这五个黑刺客,梁夏就知道假太女去哪儿了。 罗萱还没放弃,尽职尽责,“臣查看过,这五人根本没还手就被掀飞,看来此暗器威力甚大,臣怕日后形成威胁。”
“这暗器之所以威力大——” 梁夏表示,“主要是我出的钱多。”
她投资了足足三个月的月钱呢,果子说不会让她失望,目前看来,效果属实不错。 日后有了银钱,便大规模制造。 她语气平平说着让人震惊的话。 罗萱惊诧地抬头看了眼梁夏。 原来这暗器是出自太女的手笔! 罗萱复又低头,态度越发恭敬,“是。”
她原先以为小太女身份有疑,用心不轨,如今看来却是步步有成算,人虽在学堂,但手已经开始把控朝堂,这才知道哪些人忠心可用。 太女有此谋略,大梁兴起有望。 罗萱先前还当玩笑,如今却因自己名字被梁夏记在了纸上,觉得很荣幸。 像是得到了肯定,干劲十足。 她凌厉地目光看向地上五人,“臣本想严加拷问,可这五人装聋作哑,答非所问。”
她问,“你们是谁?”
五人答,“什么施肥?”
她问,“谁派你们去的?”
五人答,“我们走着去的。”
问东答西,不把御林军放在眼里,简直狂妄嚣张至极! 梁夏沉默一瞬,颇为公正地说,“她们可能听岔了,这事御史言大人有经验。”
有被炸过后,短暂耳鸣的经验。 罗萱没听懂,言大人一个御史,能有什么审犯人的经验。 “把五人送给梁佩,”梁夏道:“打草才能惊蛇。”
“对了,”梁夏想起一事,“你们出宫门的时候,有没有在附近看见别的人?”
罗萱仔细回想,然后摇头,“只看见一辆马车呼啸而去。”
梁夏垂下眼睫。 “怎么了太女,难道还有别人要杀假太女?”
李钱从台阶下折返回来。
梁夏声音轻轻,“不是,是保她。”她道:“没看见就算了,把人送去吧。”
罗萱领旨下去,李钱站在梁夏身边。 梁夏瞧见远处廊下沈君牧换了身衣服,去而又返,便想支走李钱,“通知大臣们明日来哭灵。”
李钱没反应过来梁夏的意图,只道:“会不会太赶了?”
他以自身的经验提醒梁夏,“人多势杂,您要不再等两日?等您的心腹接管了京城的防务工作,不会出现其他问题的时候,您再让大臣们过来。”
现在小太女刚到皇宫,人都没认齐呢,哪有什么心腹可用,可不得再观察观察,看看谁忠心谁可靠。 李钱挺起胸膛,比如他,就值得重用。 梁夏一想也是哦。 她扭头看李钱,众多人中,就眼前这一个最不确定是不是可用的心腹。 看来得尽快把艾草接进宫,然后换掉李钱。 对上李钱充满光亮等着邀功的眼睛,梁夏微笑,文气又无害,“你说得对。”
李钱得意。 ‘那可不,朕以前怎么着也是皇上,吃的盐可比你吃的米多多了。’ 系统凉凉的声音幽幽响起: [经系统检测,今日皇宫布防与平时不同,京城布防也在先皇驾崩半个时辰内更换完成。] [换句话说,掌管皇城安危的‘御林军头领’罗萱和负责京城布防的‘右扶风’陈乐时,都已经听命于梁夏。] 李钱嘴巴张开,拂尘掉在地上,刚翘起来的尾巴僵在空中。 这才多久,小太女就把人全换成她的了? 怪不得要大臣们明天来哭灵呢,如今整个皇宫,她已然是真正的主子。 李钱侧头,看向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丫头。 她文文静静,书生模样,白皙妍丽的小脸甚至朝不远处露出清浅笑意,出水芙蓉般清丽。 瞧着格外无害,简直毫无心机。 可她不声不响间,吃顿饭的功夫,已经把控了皇宫。 李钱颓然。 他刚才还教她做事。 他怎么敢的啊! 当年他要是有这本事有这魄力,也不会闹到如今这副场景。 这就是他是亡国昏君,而对方能成为千古一帝的原因吗? 还是个十六岁的苗苗就这么有能力了,将来长大可还了得。 李钱人都傻了。 除了嫉妒,就是酸。 梁夏朝沈君牧走过去,李钱下意识跟上。 梁夏顿了顿,看着李钱,“我想跟沈君牧聊两句。”
李钱呆呆点头,正要跟上,陡然反应过来。这个聊,应该不包括他在场。 李钱无缝切换,弓腰点头,态度声音极尽谄媚,“太女您去,太女放心,” 他连两人单独相处的理由都想好了。 “太女怕君后难过消沉,主动安慰劝解君后,此孝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让人闻者感动见者敬佩。”
他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简直‘父女’情深。”
不枉费他等了多年,终于等到了重新投胎做人的希望。 小太女越有城府,就说明他的“女帝养成任务”越有希望完成。这对于李钱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别说她跟君后说话了,她就是跟君后有别的,李钱以自己昏庸多年的扯淡经验,也能在人前给她圆回来! 这就是自信。 梁夏愣住了。 梁夏重新打量李钱,慢慢道:“……说得好。”
要不还是继续用李钱吧。 这么不要脸又冠冕堂皇的话,艾草就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