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人(1 / 1)

而这一边,盛夫人正和盛长洲说话:“你既在京里了,除了查这皇商一事的缘由,还当规劝教导你表弟。他如今不知为何,忽然好上了南风,前些日子还留了位公子在外面私宅那里住了好一段时间,我如今愁得很,却又不好和他说这些,幸而你如今来了。”

  “你从前在家里,父亲就一直夸你最是稳重不过,正好劝劝你表弟。”

  盛长洲怔了怔:“表弟这是养相公在外宅?”

  盛夫人摇了摇头:“只影影绰绰听说养了个样貌不错的男子,年纪比他大一些,十分爱重,挥金如土,这些日子也不知在各处柜台搜罗了多少珍罗异品,都是讨那男子欢心。如今我也犯愁,不知如何是好。”

  盛长洲微微带了些诧异:“姑母若是觉得不妥,只管教训表弟,我看表弟极有孝心的,姑母若严加管束,他定听从的。况且少年人心性不定,恐是被那些浮浪子弟引诱勾搭着好奇或者贪个新鲜,姑母好生教导,不许他结交歹类,好生读书,恐怕过几日就好了呢。”

  盛夫人摇了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他果然好男风,当着我的面阳奉阴违了,也没什么意思;前些日子我原本请托了贺兰公子去劝劝他,结果贺兰公子有事已赴了边疆,不曾劝得他,倒是替我搭桥,讨了这诰命。”

  盛夫人将那诰命的事前因后果细细说了,又道:

  “这孩子其实从小有股牛心左性的犟劲儿。自幼若是自己认定了,绝不肯低头认错的。他父亲有次打他,他当时才六岁,跪着一声不吭,也不求饶,那次就为点小事被他父亲打得奄奄一息。我吓得求你祖父派了周大夫过来京里替他调养了好久的身子,又讨了几个得用得小厮来服侍他,这才慢慢养好了。”

  盛长洲惊道:“适才拜见国公爷,看国公爷待表弟也还算和气,如何教训孩子起来这么重手?”

  盛夫人冷笑了声:“为这桩事,我让他足足吃了一年的冷饭素餐,身上一文钱没有,也不敢出去应酬,后院姨娘、庶子庶女们的份例我也一概蠲了,既是国公纳的妾,自然从国公爷的禄米来养,我只生养了这根独苗,他既敢如此,大家玉石俱焚,日子都不用过了!若不是后来哥儿好转了,今日还不知如何呢。”

  盛长洲噗嗤一声笑了:“姑母治得好。”

  盛夫人道:“虽则如此,你表弟那边,我也不知道如何教导,你一向稳重,你们年岁相仿,你且慢慢替我规劝一二。”

  盛长洲不明所以,心中只觉得大为奇怪,这位姑奶奶,听说从前在家里,那是极能干好强的,偌大生意她一个人盘账,多少大掌柜都盘不过她,如今为何在教养孩子上如此失于溺爱。

  盛家子弟们哪个敢在外边寻花问柳,捧养戏子优伶,置办外宅的,挨板子跪祠堂那都是轻的,扣份例禁足禁分红,拘在宅子里读书不说,连父母都一并要罚。教养不好子孙,那就不必领差事做生意了,股份分红都一并扣了。

  因此盛家子弟虽然手头阔绰,但绝不敢在外吃喝嫖赌的,只生意应酬来往踏足下风月之地,私置外宅,豢养□□相公的事却绝不有的。

  他心中诧异,但面上却也不敢指摘长辈的不是,只恭敬应了,看着许莼笑嘻嘻拿了花样子来,甚至还拿了几大包的茶叶过来:“这是我娘藏着的好茶叶,我知道大舅舅爱吃茶,就拿了些过来,这还有一包是宫里御医们配的药散,什么补心丹、养荣丸、强身散都是周大夫也说好用的,表哥拿回去给外公备用。”

  盛长洲连忙笑着道:“多谢姑母厚赐。”

  盛夫人一笑:“这是你表弟自作主张一片心意了,我早让柜台上安排了,药材补品、布料等都是极好的,盛安迟些让人送过去给你,父亲和家里各房,都有安排了,不过这些也确实都是些好东西,既是你表弟拿给你的,你自留着。”

  许莼却笑道:“母亲可不知道,我刚听说,今日儿妹妹三妹妹看到表哥一表人才,两位姨娘都连忙去给老太太请安,恐怕要打表哥的主意呢。”

  盛夫人笑了,看了眼长洲:“促狭,你二妹妹三妹妹,自然是要嫁到官宦人家去的,莫要打趣。”

  盛长洲也微微一笑,作揖不提,又说了些闲话,这便起身告辞。许莼送了盛长洲出去。盛长洲便试探着问道:“听说你外边置办有宅子?姑母说我刚到京城,恐怕住不惯,国公府里头也不方便安排,可以住在你外边的宅子,咱们兄弟也好增进情分。”

  许莼一口答应:“长洲哥要过来同我一起住,那自然求之不得,再好不过的。”

说完便命春溪道:“你跟过去,把长洲哥的行李都叫送到竹枝坊那边去,今晚就让六婆好好做几道极好的京城菜给表哥。”

  盛长洲原不过试探,若是许莼果真养着外宅,必是会以不方便等推却。没想到许莼却一口答应,越发心下大奇,笑道:“不急,还有几家时常往来的商户我要略走动走动,再去弟弟宅子那里住着,以免扰了弟弟的清静。”

  许莼满不在乎道:“我一个人住着难免无趣,长洲哥过来正好有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正好我现要筹办一席请那顺亲王世子,有表哥替我参详,越发周密妥当了。”

  盛长洲听这声口,许莼似是一人住着,越发奇怪了,既然特意为那爱宠讨了吉光裘,自然是爱重非常,如何说这仿佛并不把那人当人?还是说自己过去,他便要遣走?

  盛长洲心内觉得蹊跷,却也并没说什么,只含笑和许莼说了几句,便带了春溪走了,回去后果然找了春溪来,正色问他:“我听姑母说,你家世子在外宅养了个相好?如今我过去住,是否大有不便?姑母交代我规劝表弟,你须老实说来,莫要带坏了小主子。”

  春溪垂手道:“不敢瞒表少爷,前些日子世子是在竹枝坊收留了位贺兰公子,却是因毒伤流落在外,公子收留他为他治了伤,可巧昨日伤好才刚辞去了,因此竹枝坊如今只公子住着。这位贺兰公子却是替夫人讨了诰命的,算是有恩于国公府,咱们家世子也是投桃报李,仰慕是有,却并不曾有轻亵之事,一直只以知交相处罢了。”

  盛长洲一怔,心中诧异,姑母不是说这位贺兰公子早就离京了吗?这里如何又来一个贺兰公子?怕不是年幼中了仙人跳?

  盛长洲却也不说,只细细问了春溪备细,得知果然世子对那贺兰公子一片痴心,这些日子极力供给,古书奇画,珍馔佳服,药材补品,莫不臻至。但那贺兰公子却始终冷傲非常,因此表弟虽然十分倾慕,却并不曾得亲芳泽。

  他原是极能干之人,也不和春溪说自己揣测,只将疑点按下,安排了能干家人细细去查贺兰静江以及此事里头的苏管家的门户、方子兴等人的底细不提。

  他初到京中,自然是琐事缠身,许莼这事一时倒也不急,只先命人查探,自己却又出门去赴宴,原来盛家少东家到京,自然有积年交好的商家在酒楼包了宴席为他洗尘,却是推却不得。

  他应酬到了将近子时,宴席才散了,带了些酒意走下酒楼正等着小厮们去叫马夫赶车过来,酒楼极豪华,院子走廊里四处都举着灯烛,照耀得院子里来往客人们须眉毕见。

  盛长洲站在廊下,一眼看去,却看到一群侍从拥着一位贵公子快步穿过院子,一行人皆是行色匆匆,居中那贵公子目不斜视,身量颇高,腰间佩剑,衣袍翩然,最外却披着一件碎金华美斗篷,灯下金彩闪烁,宛如日光流动,十分耀目。

  他一眼便认出了那正是吉光裘,吃了一惊,酒后精神恍惚,竟脱口而出:“贺兰公子?”

  那行人原本都并无反应,只有那位贵公子忽然站住了脚,转头看了他一眼。盛长洲只看到那贵公子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眸,把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扫了一遍。

  他只觉得遍体生寒,浑身汗毛竖起。他常年经商,阅人多矣,这贵公子眸光锋锐,这等威仪绝不是倡人优伶所能有的。电光火石之间,他慌忙拱手行礼致歉赔罪:“对不住,我醉酒,认错人了。”

  那贵公子遥遥站着,并不接话,微微侧头对旁边人交代了一句:“人拿了来,勿惊扰地方。”

然后转头直接走了。

  而那一群侍从中,已立刻分出来四个人,腰间按刀倏然几步,已围上了他,盛家家仆护卫全都色变,纷纷也按刀上前推攘:“做什么!”

  气氛一触即发,为首那位侍从走了出来,面上含着笑:“这位少爷,我们九爷请您过去说说话,还请贵仆留步,否则伤了人,可就不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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