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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38中:挽歌声断手足决,偶人自倒蜂戏蝶(1 / 1)

杨复光是拜敕如蒙大赦,他的性子粗直便合在外在军,出了宫,大踏步便往广化坊赶。杨守节几个正习字的习字,使棒的使棒,蓦然听义父敲门都吃了一惊,不是说哺时将马去接的么!杨复光进去便吩咐:“收拾一下行装,有敕命往监崇信镇!”

杨守节流矢应了,神策左军外有八镇,右军有五镇,这些义父都与他们说道过的。杨守厚还以为升迁了,见吴彦弘出来了,欢喜嚷道:“先生,我阿爷做监军了!”

吴彦弘也没听明白,流矢下阶相贺。杨复光摆手道:“是得了罪,往监崇信镇!”

近前道:“苦劳先生多时,不得不别了!”

一揖便进去了。

这老子便呆在了那里,机关算尽不由人呀!不说今世,自古以来,士人君子但与阉宦相系,未有不以为耻者,太史公所谓“同子参乘,袁丝变色”!满长安城的举子有多少人愿与阉官做西宾他不知道,但以本心而言他不是愿意的,可后来还是想错了,以为或可得杨家之势添名天榜之上,哪能料着的,这才考了便得了罪!以他在京多年的所知,皇帝是极有权术的,杨复光得罪大概还是因其父跋扈所致,这也意谓着杨氏今后很难登堂入室了,进士、明经,自己也不用望了!

这时,杨守节出来了,恭敬地喊道:“先生,我阿爷相请!”

吴彦弘进去,便看见案上放了七匹绢。杨复光也坐下道:“敕命严急,不能备酒席,些许微物,聊酬万一!”

便使杨守节三个拜。吴彦弘唤起来,杨复光便使了三人去寻杨守立,又道:“先生若无住处,便住在这里,宅子复光已买下了,有人气养着,方得不朽!”

见他还是沉沉吟吟的,便道:“先生若还有为难处,复光但能效力的,只管说来!”

吴彦弘抬了头,起身抬手道:“骠骑不弃,老子愿随公往崇信!”

杨复光道:“先生愿去倒好,不过,此一去也不知何时回得,岂不耽误了先生举业?”

吴彦弘道:“老子年近五十,当知天命矣,命中无富贵,也求它不来的。骠骑若不以老子迟钝,彦弘情愿为公掌翰墨!”

便拜了下来。杨复光又是一惊,做了杂吏可就不能举业了,起身道:“先生可要三思!”

吴彦弘道:“已思之熟矣!”

名节既亏,便索性罢了,反正已无颜见朋辈,也无颜见乡党!杨复光扶他起来,揖道:“便累先生了!”

他也正需要一个书记。

这时,门外起了马嘶声,以为杨守立回来了,赶出去看,却是一脸盛怒的杨复恭。吴彦弘流矢退避了。杨复光道:“哥哥来送我么?”

杨复恭起手一鞭便抽在了兄弟脸上,肉绽开了。杨复光知道是为什么了,便跪下了,于法于情,兄都是训责得弟的。杨复恭便吼了起来:“畜牲,这时你倒知恭顺了,啊?”

起脚便踢。杨复光也不避,有气也是应该的。吴彦弘在帘内窥着也不知如何是好,他虽已是入幕之宾,可是这毕竟是人家事。正犯难时节,便看见杨守节四个嚷进院来:“什贼撒野?可知这是什地?”

嚷完,四人都呆住了,他们还以为是义父在与人厮打,却是伯父打义父,伯父对他们不错的。

杨复恭正打得没意思,乔家这畜生皮粗肉厚,又不喊又不叫的,转身便喝道:“骂谁是贼?”

拾起鞭子便横抽过去。杨守立手上也有鞭子,啪地一下也甩出去,便缠在了一起,睁着眼道:“谁打我爷谁便是!”

杨复恭赤着脖颈道:“我不打杀你爷,我打杀你这只野狗!”

便扑了上去。杨守节、杨守宗即时上前跪下,一人抱住一条腿道:“伯父,胡子胡涂,饶了罢!”

杨守厚扶着他爷哭声道:“阿爷都吃打坏了!”

杨复恭挣不脱,杨守立掇了一根棒就过来了,红着脸眼嚷道:“我是野狗,便得咬人!”

抡棒便要打。杨复光喝道:“放肆!都跪下,让他打杀——少一人也不行!”

杨守立咬着牙跪下了,棒子却还在手里攥着。杨复恭狠踹了杨守节俩个一脚,袖子一甩,去了。

杨复光嘴脸是花了,可也不是什了不得的事,起来抹了一把,走到杨守立跟前道:“哪里回?”

杨守立道:“崇业坊看武举,今日试马枪,好看煞!”

杨复光道:“先生可了么?”

杨守立道:“不曾可!”

杨复光道:“谁可了?”

杨守立道:“没谁!”

杨复光拾了鞭子,对杨守节道:“你是长兄,合约束诸弟,打骂皆可——趴下!”

杨守节便马趴在地,杨复光手也不轻,在背脊上抽了十鞭了事。杨守节因诸弟受责也非第一次了,也没吭一声。杨复光也没有去拜辞祖父与养父,这是罪贬,恋家便是祸家,往都亭驿取了车马,便由明德门出了城。经过永达坊时(注:崇业坊南第一坊),杨守立还扭着脖颈听崇业坊的鼓声。

这场马枪也确实好看,黄巢是作为孟楷的仆人进入选场的,这时都过了午了,却还没能轮到,武举便是这点不如文选,不得千人齐时入场,三场即罢!

武举起于则天一朝,是时突厥默啜可汗连年犯边,侵扰不已,朝廷思得虎臣,故于长安二年——壬寅虎年(701年)置武举,使天下诸州选送材勇之士,十月集于京师,兵部主考,试能较异,定其优劣,赐予出身。自设立以来,也确实得才不少,“扶翼肃宗,载造区夏”的汾阳王郭子仪便是以“武举高第”入仕从军。

武举初设,以射长垛、骑射、马枪、步射、材貌、言语、翘关七科取士,通五为及第,全通为高第;后来又增筒射、平射、穿札、步枪、负重五科,通九为及第,全通为高第。

今日这场马枪乃最后一科,前面十一科孟楷已是落了三,材貌一科,身长六尺(约1.8米)以上者为次上,已下者为次,他差了两寸;语言一科,有神采堪统领者为次上,无者为次。他又得了个次,也不知是主官嫌他口音不正还是恼他面色不和悦;骑射科射垒上二皮鹿,全中为上,一中为次上,不中为次。他在长安这些年天天在进奏院里转,便没有正经骑过马,兵部的马气性又大,临上场才牵到手,马别扭,人也别扭,仅得了个次上。次上算不算通,得看有多少人得上,他心里已是算了不通,骑射虽难,但得人马相熟则也容易,使的又只是七斗弓,又不需着甲戴盔,举子自备马匹的可不少!

今天这场马枪是愈发难了,王法不许百姓私藏枪槊,他也是好几年没有摸过了,便是现在也没能摸到,一丈八尺(约今5.4米)的木棒与一丈八尺的马枪感觉到底是不同的,马不驯熟,枪不趁手,要在顷刻间摘掉垒上四个偶人的“头巾”(方形木板)谈何容易!

为了今天之场试,黄巢还特意去寻过李黑,想借他的马,结果没寻到人。回头又去租借,却没好马,看着还不如兵部的,便只得罢了。孟楷坐在席上合着眼,也不管场上情形如何,场边人声如何嚷叹,只是养神澄心。站在身后的黄巢就难免随着人发点声响来:“好!哎呀!”

真是可惜,板落木人也倒了!

角吹响,四位举子勒马下鞍,四位书令史齐时近垒墙唱报记录,举子牵马从选场南端旗门下场。不多会,鼓声起,东西两棚举子依次各出二人,讲武台下拜了兵部侍郎韦保乂、中书舍人崔沆、御史中丞李璋,转身入旗门上马。鼓声止,四骑挺枪齐奔。一箭地外,有丈高短垒九道,垒上木人戴板错立,每骑各四。马驰入垒间,举子运枪左右击刺。有起手便错过了的,有扫倒木人的,有刺中木人的,也有刺史木板的。

哎呀,四巾全摘!黄巢也跟着叫了好,角一响,便尖着耳朵听唱报:京兆张承范落三板!孟楷睁了眼,这个名字他听得熟了,三板四板皆是上,或者此人便是高第状元了!

黄巢见孟楷动了,蹲过去道:“七哥,可吃些酒饼?便到了!”

孟楷接了,嚼吃着道:“三哥,我心里没底!”

黄巢道:“临事而惧正兆成功!”

孟楷笑了下,道:“便是马枪不失,也仅是及第,说什成功的!”

黄巢道:“此言差矣!科举之制,非真可量人长短,及第、高第都只是得个出身,岂说得真功名?中兴名将,除却一个郭汾阳外更有几人从这场中来?文选也是如此,李太白一生白衣,杜子美半世潦倒,郑覃清正博学(注:文宗相,父郑珣瑜为代宗相),李德裕才雄文雅,皆是榜下之人!”

笑了笑,道:“你看三哥这是不是为自己作解?”

孟楷道:“三哥今番是必中的!”

黄巢道:“既是如此,耍一回好马枪与三哥作庆如何?”

孟楷道:“好!”

黄巢欢喜,道:“来,松松肩背!”

便跪到席后与孟楷按捏起来。场上试过两轮,便轮到了,孟楷起来,黄巢道:“罢后往北里吃回酒如何?”

孟楷点头,黄巢便跑着去牵马。鼓声再起,孟楷大踏步入场,讲武台很高,也看不到上面,孟楷四个拜了起来,马便牵了过来。韦保乂道:“兀那牵马仆夫如何穿着儒服?”

三人中他年资最浅,前些时丧事未了,主事的也不是他,现在坐在这里他还是有些不自在,总觉得多说话不好,不说话也不好。崔沆道:“盖是兄弟!”

李璋也点头道:“虽着儒服,身样却有武人形样!”

韦保乂道:“若得见郑冠、周渭,倒真是本朝盛事!”

(注:郑冠,穆宗朝文状元,文宗朝武状元。周渭,代宗朝文科榜眼,德宗朝武状元)说话间,台下四人已将马枪取到。

这马枪虽长一丈八尺,径一寸五分(给4.5厘米),然重量不过八斤(合今10.72斤),孟楷凭空击刺了数下,觉着轻浮,不趁手。又拍了拍马脖子道:“我孟楷若有功名,汝便好好跑!”

枣马咴叫了两声。鼓声止,孟楷喝声驾,脚未踢,马便窜了出去,速度不慢,却明显有些使性,坐鞍一如坐船,孟楷见这畜生如此,索性重踢了两脚,马吃痛,不颠了,狠命向前。黄巢的心便吃揪了起来,这速度太快了,又不能勒住!孟楷倒不怕它快,只怕它颠,眨眼间垒已在前,左右两垒,四偶人错位而立,孟楷将枪挺起,他要四板全落。马入垒,速度未减,孟楷运枪,先左后右,击刺如电。啪啪两声,二板皆落而偶人不倒,左右两棚举子、仆夫都喝起好来。喝声未落,又是啪啪两声,全中。马已出垒,孟楷大喜,却猛然听得喝采声中起了叹息,回头看时,也是作怪,安然立着的偶人竟然倒下了三个!

韦保乂在台上望见,也不由地叹了一声,问李璋道:“中丞,马出垒而后偶人仆,当如何区处?”

李璋道:“侍郎何疑,在角不在垒也,角声未起,则是考试未了!”

崔沆道:“中丞所言是,无风而倒,当是马枪所致!”

李璋道:“便是因风而倒亦当予次,何则?阴阳寒暑,兵家之事!古有因风而大胜其敌者,亦有因风而覆军杀将者,此虽试场,亦战场也!”

韦保乂点头,李璋是法官,又是宗室,又是路相所用,不合相争,他也无意相争!传下去,书令史便唱了次。

孟楷见了黄巢,便拜下道:“孟楷不济,让哥哥失望了!”

黄巢流矢扶起道:“七哥,没有这话,北里吃酒去!”

推着便走,也不管场上谁是状元谁是榜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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