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一日见面,是姬誊五岁生辰。 邵锦荟惹怒爀帝又被关入冷宫。为了让邵锦荟低头,爀帝是默许姬誊能出入冷宫的。 姬誊额间缠着白布,有些害怕邵锦荟,可又忍不住想去亲近。 邵锦荟立在瑟瑟寒风中,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宫装。 “誊儿。”
她歉意的看着他:“母妃病了,将你弄疼了吧。”
姬誊立马红了眼。 邵锦荟亲手给他做了一碗长寿面。她时不时的抬手摸着姬誊的头。温温柔柔的同他说着话。 姬誊很喜欢这样的母妃。 当晚,母妃把他送到冷宫门前。 ——母妃,我明儿再来。 邵锦荟缓缓蹲下身子,将他揽在怀里,紧紧的,抱了许久:“好。”
回去的途中,姬誊总觉得不安。夜越深,他便越慌。半夜惊醒后,他外衫都忘了披,直打颤的跑了回去。 而,邵锦荟已自缢而亡。 屋中给他留了一封绝笔信。字字泣血。 姬誊至今还记得。 ——母妃在闺中,曾也是千宠万宠养着的女娘,昨儿梦见你舅父了,他还是年轻时风华绝代的样子,我不是好母妃,可母妃不是生来就会做母妃的,所以让我的誊哥儿一次次落伤。这偌大的皇城四面都是墙,爱没法爱,恨没法恨,解脱不得,血海深仇更是忘不得,母妃太累了,就不想再陪誊哥儿了。 时过境迁,再去回首,心口处仿若还能滴血。 崔韫却是心肠很硬:“就这些?何须三皇子亲自跑这一趟?”
男子忽而抬眸。 “你所言是真是假,亦或是存有其余目的,我都不在意。”
“三皇子的事阳陵侯府绝不会插手。至于你后头要做的。”
姬誊有些意外。他听到对面的崔韫,一字一道。 “我很期待。”
———— 姬誊走后,崔韫将杯中的茶抿下,这才起身,洗漱歇下。 他也着实倦惫。 很快,男子沉沉睡下,梦境推开他记忆的门。 “站住!”
一道嗓音严厉叱斥。 崔老太爷呼吸急促的追了出来。 崔韫脚步一停:“虎腾,金吾卫已是明摆着的事实,我同宣表哥一直在查善城当年的蹊跷。您为何一拦再拦?”
“查了如何?知道结果又如何?”
崔老太爷:“我原以为你稳重了!却不想还是不知三思后行,这件事就此罢手,我不准你再查!”
崔韫自不回应。 崔老太爷如何不知他的犟脾气,一件事认准了,即便磕的头破血流,也绝不会回头。 “进来!”
他沉重的叹了口气。也不再瞒了。挪开书房柜子上摆着的花瓶,打开里头藏着的一间密室。 崔韫还是第一次得知书房有密室,不等他深思,崔老太爷从中取出厚厚的信纸。 他沧桑不已:“你要查的,都在这里。”
崔韫意外,忙打开取出。 崔老太爷:“我又如何不知其中疑点重重,一个儿子一个孙子,就这么死了,你当祖父会甘心?”
“那年为何援军迟迟不至?”
“为何,将士们身上那个盔甲和兵器却无端成了一堆破铜烂铁? 可事实是什么? 金将军所在的善城,的确有副将被敌军买通,里应外合下,至城门很快失守。 可有谁知道,那副将分明是爀帝的人。 这件事是大祁的君主默许的。准确而言,是他一手促成的。 他为了除掉崔家父子,不惜同敌国勾结,将善城拱手相让。 三位能将拼死护住城池,殒命于硝烟,血溅战场,什么铮铮铁骨,满门忠烈,成了天大的笑话。 当时死了多少无辜的人。 崔韫久久无言。 他明明早已有猜测,可真当事实摆在他眼前,仍旧难以接受。 如此不仁不义的君王,为何要为他效忠,为他卖命? 爀帝当真是可怕的人。 崔老太爷背对着他。 “这些是你父兄出事的那一年,恭亲王送来的。”
“官家最是谨慎,里里外外都是眼线,已有察觉有人在查当年一事。恭亲王也给你掩了过去。”
“胳膊如何扭的过大腿?这种事咱们崔家只能低头认。”
崔韫出了书房,神色恍惚。 他忽而想到了什么。 掩?如何掩? 唯有封口。 崔韫面色一沉。 可等他出府追过去后,耳边充斥着尖叫和撕裂哭啼,熊熊烈火好似随时都能将他吞没。 这些……都是他同宣沉派出去的人。 一道身影走近。 恭亲王好似等候他多时。 “你不能意气用事。”
“上面已经查到他们头上了,一进大理寺,便是再忠心,什么都能吐出来。”
所以,最安稳的手段唯有弃车保帅。 而也只有一把大火,什么都没留下,才能将一切彻底烧个干净。 让查没处查。 “磊落永远比不得黑暗里的苟且,看见了吗,这些人都是因为你才死的。”
“也是他们愿意的。”
“崔小子,你能耐超于常人,可本王觉得眼下还不够。”
“不过,再给你些时间,不出几年,你定然会是最杰出的后生。”
崔韫额间冷汗连连,他倏然惊醒,在榻上坐了起来。 心跳一下快过一下,崔韫的面色阴沉不已。 他经常会做这个梦。 梦里的无助和滔天歉意,总让他耿耿于怀。 影一上前,奉上一盏茶。 崔韫没去接,他嗓音低哑:“几更天了?”
影一恭敬回应。 崔韫闻言,闭了闭眼, 这些年,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不少,手上更是沾了人命,可…… 可只要想到被大火吞噬的那些人,总是心有余悸。 崔韫再也没了睡意。 他缓缓起身,披上了外袍。缓了片刻后,走了出去。准备去看看崔绒,可走着走着,却见崔绒旁边营帐还亮着灯。 沈婳竟还没睡。 崔韫缓步走进,忽而脚步一顿。修长的指尖紧紧攥起,跟着泛白 帐内传来细细的说话声。 沈婳抱着谢珣的胳膊。嗓音布满了带着数不尽的幽怨。 “怎么总是夜里才来瞧我。”
“哈!咱们这样,还真像画本子里头的偷情。”
谢珣低斥:“净胡说。”
崔韫的心猛然的往下沉。男人下颌线紧绷,密密的眼睫在眼底浓翳。 他黑着脸大步闯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