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浓稠如墨。 屋内却是灯火通明。 沈婳通红着眼,靠在榻上。她捏着被褥,一个劲道:“轻点轻点。”
崔韫下颌线紧绷,取过软枕,将女娘受伤的腿垫高,褪去她的鞋袜,再将层层堆叠的裙摆往上推。 细削光滑的小腿,白的泛光,愈发显得伤处肿胀的厉害。 乌青乌青的。 沈婳眼角蓄着泪,她呜咽一声,再无先前的嘴硬。 “我会不会要截肢啊。”
“休要胡说。”
沈婳哭声一顿。可见是很疼了,随即她开始抽抽泣泣:“你还凶我。”
崔韫低声:“倪康很快就来了,再忍忍。”
“这会儿知道心疼了?”
沈婳眼睫上挂着泪,衬得女娘愈发可怜兮兮。 “晚了!”
崔韫喉结滚动,也是后悔明知她的秉性还要逗她。 “那坛酒都给你留着,每日只能饮半杯。等入了夏菡萏花开,我再去采来,给你酿几坛。”
女娘的情绪来的快,走的也快。算算时日,菡萏开放也是五六个月后的事了。 酒酿下后,又得在土里埋上几年。 若她的身子真有在好转,那时是不是就能无碍了? 她不清楚。 可她同意了,好似同崔韫相互许下一个约定。 她盼着康健的同时等着崔韫兑现。 沈婳指尖泛白,鼻音很重。 “嗯。”
对沈婳病情格外忧心的倪康这会儿倒在榻上,犹在深思。这些时日,沈婳的精神状态极好。一开始他以为是回光返照。 可第一日,沈婳没死。 第二日,沈婳也没死。 她到现在还没死。 怎么回事! 倪康百思不得其解。 沈婳明明几日前情况岌岌可危,已是断香零玉。可今儿一早,她下地了,出府前撞上他后,女娘还不忘瞪他一眼。 这正常吗? 这俨然违背了医术常理! “这太诡异了。”
“好似没法解释。”
“瞧着是有好转的迹象,我也有些时日没把脉了实在有偏差。可又不能断定,哪日沈娘子一个不慎,又倒下了也说不准。”
凡事,得有两手准备,也不至于最后被打的措手不及。 这些话,他曾对崔韫说过。 当时,崔韫沉默了许久。最后只是叮嘱:“先瞒着她,往后再看看,免得她空欢喜一场。”
沈婳的事,对倪康而言,显然是难以突破的盲区。 倪康一头白发,这些时日又掉了一大把。 于是,他又拼了命的四处翻看医书,眼下已是困极。 他合衣歇息。很快陷入沉睡。 影一没把人叫醒。偏偏门和窗都关的严严实实的。 不过多时,床顶瓦片被翻动,一个人跳了进来。 影一嗓音是被利器破坏损伤后的嘶哑:“沈娘子崴脚了,你快去瞧瞧。”
倪康被摇醒。 他绝望的睁开着布满血丝的眼,沈婳也许没死,他都要入土为安了。 倪康被影一一路扛过来的。 好不容易稳定情绪的女娘歪头,看向还没缓过来呆滞的倪康。 沈婳的手伸出来,友好朝他挥了挥。 “晚上好。”
倪康:……他不好! 房顶一个洞!!! 对上倪康,崔韫淡淡:“给她瞧瞧。”
倪康没好气:“来了。”
“肿的还挺厉害。”
他顺势问:“怎么崴的?”
沈婳语气随意:“就……挺神奇的一桩事。”
倪康:…… 你身上就没一件事是正常的。 倪康:“行了,未曾伤及经脉,但也得养些时日,瞧着大抵再过几个时辰,若不冰敷会肿的更厉害,我先开个方子吃几贴药。”
他从药箱取出自制的膏药,影卫时常受伤,这些膏药,他屋里备了不少。 “患处先冰敷,再涂膏药,明后两日若还肿胀再试试热敷。”
“包扎的事——” 崔韫应了一声。 “药留下,人可以走了。”
倪康明白了,是用不上他了。 崔韫吩咐即馨:“去冰窖取些冰块来。”
“是。”
屋内染着碳火,小足那处也不觉着冷。 崔韫用厚实的棉布包裹住冰块,他面色不改,可沈婳仿若能瞧出棉布上头浸出来的丝丝凉意。 沈婳不免嘶一声:“好冷。”
崔韫:“……还没碰着你。”
沈婳看着崔韫手里的棉布:“我替表哥说的。”
随着崔韫靠近脚裸处是刺骨的凉,痛感麻木也相对应的散了尽数大半。 沈婳不适应的下意识的缩腿,崔韫腾出一只手按住。 “别动。”
男子指骨分明的手压在女娘匀称柔白的小腿上。手下触感柔腻,崔韫敷着冰的动作一顿,他呼吸有过片刻的停顿,随后他嗓音低沉:“我再轻些。”
前世,沈瞿虽觊觎她。可从未对沈婳行不轨一事。 轰的一声,那从未被外男触碰之地,如此染上属于崔韫的温度。 和她是猫儿时,是不一样的。 沈婳别扭的耳根溢出热潮。她眼是红的,脸此刻也艳如海棠。 女娘抬起一只手,身子朝后仰,故作镇定的扇了扇风。 “不知得冰敷多久,表哥明日还需早朝,不如让影五来吧,我也该回东院了。”
崔韫沿着乌青的脚踝一路敷着,“影五有一回伤了手臂,习武之人伤势总是比常人好的快些,倪康那些药,疗效最好,本该半月能养好的伤,脱臼的手被接好她自个儿养着,一月下来伤势重了一半,若不是倪康顺道去看她,发觉不对怕是整只手得废。”
沈婳:“一个月?”
“那个月,她如常人无异,整日去庖厨偷吃食。借着养伤的功夫四处闲逛。”
后,倪康指着她大骂。 当时影五还挺委屈:“定然是接骨没接好!我说这几日怎么越来越疼。”
崔韫:“最后还是影一去照顾了几日。”
沈婳:…… 影五怎么这么不靠谱! “我还有倚翠。”
她压下心底那一丢丢的不自然。 “倚翠最是沉稳不过。”
崔韫淡淡勾唇:“前些时日你昏迷不醒,她端药的路上摔了两次。”
焦急间,路都不会走了。 沈婳呼吸一顿:“所以,她额头顶着的包至今未消——” 崔韫告知:“是磕在了桌角。”
沈婳:…… 崔韫的手法娴熟,他也略懂医术,这一圈下来,沈婳最信的就是他。 女娘若有所思。 崔韫按着她小腿的姿势改为握,稍稍转了个方向,方便敷另一处。 他的嗓音恢复了以往的冷清,手下的触感似玉。他说的很慢,细细听去,却掺着一股猜不透的意味:“表妹还急着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