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夏，天亮得早，樊梨梨刚睁眼，就看窗口泄进来一丝微光，外面树梢上站着两只鸟，叽叽喳喳地叫嚷。她缓缓坐起来，乌黑亮丽的长发铺散满枕，凌乱秀美，光滑细致，宛如朦胧江水，华光照人。她睡相不大好，吊带裙的裙带垮到了胳膊上，裙摆也快掀到肚脐眼了，大半身体裸露在外，细腻粉白的皮肤跟羊脂玉似的。揉揉惺忪睡眼，樊梨梨望着窗口的小鸟发呆，却突然听见，隔壁屋子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樊梨梨迷蒙地想，那不是屠沉的屋子吗？等等，屠沉回来了？她神色一喜，双足踩在地上正要朝隔壁冲去，却听见屠馨月在说什么。樊梨梨陡然想起，现在隔壁两间房是屠馨月屠大娘，还有小雀小兔在住。她神色转为黯淡，默不作声地将吊带裙整理好。屠二昨天才跟她说，要是屠沉跟应飞龙日夜兼程，那这个时候，应该才刚抵达沿海地段，哪至于这么快就回来？樊梨梨心下忧虑，半晌才收敛万般思绪，下床出门去。因院子里都是女人，樊梨梨只穿了吊带裙，光滑细腻的丝绸缎面在清晨浅淡的光影中，仿佛水面波光，粼粼跃动。“唔~”樊梨梨抻了个懒腰，扭扭肩膀踢踢腿，发出舒适的呻吟。早上还有些凉，充斥水汽的薄雾落在胳膊上，带来丝丝凉意。隔壁，屠馨月也带小兔起来了，小兔蹦蹦跳跳地冲向樊梨梨，笑嘻嘻地喊四婶早上好。“宝贝早上好，等下想吃什么粥呀，四婶给你做去。”
樊梨梨怜爱地刮刮小兔秀气的鼻梁。小兔脸蛋红彤彤的，开心地抱着她的大腿，“四婶做什么好吃的都可以，小兔都爱吃。”
樊梨梨心花怒放，把小兔抱起来转了个圈。屠馨月打来井水洗脸，被冻得一个激灵，嘀咕，“这都入夏了，还这么冰。”
她洗过脸，又喊，“你俩别玩了，快来洗脸，等下还要给小丫头梳头呢。”
樊梨梨摸摸小兔的头发，这丫头发量还挺多，跟屠沉一样，粗糙偏硬，抓起来一大把。“三姐，我来给她梳吧。”
樊梨梨喜滋滋地想，小时候玩芭比娃娃，学了不少造型，现在终于有真人给她玩了。屠馨月好笑地说，“你自己那一头发丝都懒得打理，行吧，你们玩去，我来煮饭。”
两人说着，却没看见屠大娘，只听见外头闹闹嚷嚷的，好像不断有人从门口跑过。樊梨梨穿着吊带，不方便出去，屠馨月边漱口边往门口走，却发现门是半开着的，有人出去过了。外面，果然有好些人经过，一个个都在跑，过大的震动令石板路都翘起来了，还议论纷纷，不知道在谈什么事。屠馨月没出去，先去把早饭做了。樊梨梨随便将自己的头发挽起来，用一根普通的银簪子簪上，然后兴致勃勃地给小兔梳头发。将头发一分为二，左右侧面各编一个大辫子，发尾扎出一个小爱心形状来，再拿红布裹成蝴蝶结形状，当做小花装饰。屠馨月出来看见了，颇感新奇，“你这是什么发髻，还挺好看的。”
“爱心麻花辫吧。”
樊梨梨随口说。小兔坐在樊梨梨腿上，眨巴着葡萄般的大眼睛，突然指着门口说，“奶奶和姐姐回来啦。”
屠大娘胳膊肘挎着竹篮，一手牵小雀，一手推开门，进来后再关上。屠馨月问，“娘，外头什么事呢，闹哄哄的？”
屠大娘面色不大好看，嘘了一声，而后说，“声音小点，怕是出事了。”
樊梨梨嚯地站起，内心发憷，“什么事？”
不会是屠沉出事了吧？屠大娘看她紧张，好言安慰，“梨梨，你别瞎想，不是四郎出事，是咱们温县贴了告示，让小心流寇。”
“啊？”
樊梨梨跟屠馨月同时惊讶出声。外头依旧吵吵嚷嚷的，连院子里都能听到众人议论纷纷。樊梨梨给小雀也梳了一个可爱活泼的发髻，听屠大娘说起早上的见闻。“去年哪个地的大官造反，朝廷出兵镇压，把当兵的全杀了。全城百姓被当做壮丁，拉去修行宫。好些人受不了那个苦，杀了监工逃走，到处流窜作乱。衙门让各家各户小心些，夜里关紧门窗，一旦有可疑人物，立即上报。”
屠大娘也心慌得很，总感觉这世道越来越乱，到处都在闹事。樊梨梨还没遇见过这种阵仗呢，怕怕地说，“流寇是杀人夺财，不留一个活口吗？”
屠馨月说，“男的杀，女的奸，奸完再杀！”
樊梨梨吓得手上一抖，把小雀头皮扯到了，疼得龇牙咧嘴。屠大娘没好气地说，“你别吓唬梨梨，梨梨胆子小。”
樊梨梨咽了一下口水，心想这种事，谁能不怕呢？她这种活在法治社会，被保护得很好的大小姐，从小到大连暴力斗殴事件都没亲眼目睹过。现在突然跟她说，哪里的流寇要杀人，能不担心吗？吃过早饭，几人一起去饭馆，路上听众人议论纷纷，说邻县有流寇入室抢劫，把好几户人家给屠杀了。“我堂哥昨天从临县回来，哎哟，听说好几户大户人家，一夕之间被屠光，家里能抢的都抢走了！男女老少，连狗都死得透透的！”
“就是就是，捕快去的时候都吐了！据说全被砍得乱七八糟的，手跟脚混一起，头跟脖子分家，到处是血，一具好的尸体都拼凑不起来！”
“这么可怕？那些丧尽天良的流寇，怎么忍得下心干这种事？”
“嘿，都成流寇了，还能有良心？起先我还觉得，这些人指不定也是逼不得已。可你说，你要抢钱，去抢那些贪官污吏多好啊是吧？退一万步说，饶是你再要钱，别把人给弄死啊！”
……听见众人议论，樊梨梨脸都白了。屠馨月神情也不大好看，扯着樊梨梨的胳膊，越走越快，“我怎么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四弟妹，走快些，阿迟他们都在饭馆里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