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令赟放的火,烧了自己的舰队,做梦也没有想到的结果。他自焚而死,而跳进长江被淹死的南唐军多达十之五六,像战棹都虞候王晖这样的高级武官也成了阶下之囚。几百艘战船上载满的粮食军需,全都化为了灰烬,大火烧了十天十夜都还没有熄灭。
皖口一战,神卫军这支最后的王牌水军全部覆没,李煜还剩什么?金陵附近,润州在吴越军手里,其余地方都被宋军占领。金陵成了一座孤城,李煜除了还有一条底裤遮羞,已经输得干干净净了。 南唐的将帅并非都像皇甫继勋那样吃里扒外,有骨气的大有人在。十一月十八日的深夜,五千名唐军夜袭宋军北寨。由于当晚乌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他们看不清路,于是人人手持火把,结伴而行。搞突然袭击,不是应该越隐蔽越好吗,这样才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但是他们这么大张旗鼓,搞得像玩龙灯一样,生怕宋军不知道似的。明明就是在提醒宋军,我们偷袭来了,请做好准备。结果可想而知,他们被宋军包了饺子。 宋军清理战场,从十几个战死的南唐人身上搜出只有将帅才有资格佩戴的符印。也就是说,这十几个人是南唐的将帅。身为将帅,不指挥千军万马或者一夫当关,却蒙起脸庞,偷偷摸摸的搞偷袭,是不是太掉身价了?说起来都是泪啊,因为南唐已经没有士兵了。这些将帅放下架子,充当敢死队员,结果全部战死沙场,何其悲壮! 其实他们的下场,早就已经注定了。因为赵匡胤早就料到南唐军会搞偷袭,并且再三告诫曹彬,要加强防范。 事情是这样的,曹彬包围金陵之后,把布防图送给赵匡胤检查。毕竟赵匡胤是天生名将,不看兵书,只看地图就知道怎么排兵布阵,战略眼光极准,没有一次失误。做为员工,早请示晚汇报,是很正常的事。 赵匡胤的眼睛果然非常毒,一眼就看出了破绽。北寨有漏洞,如果南唐军突袭,是会吃亏的,赶紧挖壕沟吧。他指出了曹彬的错误,显得有些得意洋洋。看到没有,你曹彬再厉害,也有疏忽大意的时候,要不是我火眼金睛,只怕你要吃败仗。于是派遣使者,告诉曹彬,你这样排兵布阵很有问题,立即改造,预防南唐军偷袭。在他的指导之下,歼灭了南唐最后的五千将士。老板就是老板,洞察秋毫,用兵如神,英明的头顶发光发亮,员工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赞美了。 曹彬的军事才能或许不如赵匡胤,但是身经百战,绝不至于露出破绽。退一万步说,真是一时疏忽大意,没有察觉到北寨的漏洞,别人不会提醒吗?潘美、李汉琼、田钦祚他们都瞎了吗?因此几乎可以肯定的认为,北寨的漏洞是故意给南唐和赵匡胤看的。 二月就开始围困金陵,现在已经十一月份了,算算日子,已经了八九个月了。这么围而不打,不是打不下来。现在的兵力,曹彬一脚就可以踹开城门,然后大摇大摆进城。之所以这么耗着,正是要围点打援,消灭前来救援的有生力量,一点点放干南唐的血。十多万神卫军全军覆没,金陵城内的最后五千将士也损失殆尽。李煜输的一干二净,再也没有谈判的本钱了。 把破绽暴露在敌人面前,是为了诱敌深入。那么把破绽摆到赵匡胤面前,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弱智无能吗?这分明不合理嘛!其实曹彬这样做,不仅合情合理,而且十分睿智。当一份漏洞百出的布防图摆到赵匡胤面前,他遥控指挥,过足了一把参谋长的瘾。曹彬这马屁拍的不露痕迹,简直太高明了,难怪赵匡胤这么器重他。其实曹彬这么做,自有道理。因为他知道,打工人难。在赵匡胤手下打工更难。只有摸透他的脾气,投其所好,打工之路,才能越走越宽。 金陵弹尽粮绝,李煜如果知趣,就应该自己主动投降。曹彬等来到去,也没有动静,只能不停派遣使者进行劝说。你已经无路可走了,出来投降算了,这样大家的面子都过的去。李煜也许还没有过够皇帝的瘾,也许觉得曹彬软弱可欺,总是推三阻四,不拿曹彬的话当话。 曹彬虽然好性情,但是帐下的大将们却不愿意跟李煜这么耗下去了。只要一声令下,我们就能踹破金陵的城门,生擒李煜那个窝囊废。我们还等着立功请赏,回去跟老婆孩子团圆。 曹彬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军营里就要炸锅了,于是下达了最后通碟。十一月二十七日总攻金陵,是顽抗到底还是投降,你自己看着办吧。面对措辞强硬的最后通碟,李煜终于服软了,写信给曹彬,先派长子清源郡公李仲寓入朝做人质,二十七日准时投降。但是他又一次次自食其言,迟迟不让李仲寓入朝。一下说孩子要出远门,正所谓晴带雨伞,饱带干粮,是不是要多带几件衣服,但是衣服还没有做好,因此暂时还不能起程。一下又说,孩子要搬家了,亲戚朋友们要开派对给他送行。今天三姑请客,明天六婆大摆宴席,酒宴都排到明年去了。 曹彬明明知道李煜这是故意拖延,不仅不生气,反而一再降低要求。李仲寓不必去开封,只要到军营里来就算数了。为了安抚李煜,以自己的名声担保,绝不会为难李仲寓,要把他当成坐上宾一样款待。不仅提供食宿,而且还有泰式按摩服务,保证宾至如归,乐不思唐。但是李煜又辜负了曹彬的好意,一直到二十六日,李仲寓也没有出城。 明天就是总攻的日子,宋军将士们无不摩拳擦掌,显得十分亢奋。但是在这个重要的时候,曹彬竟然病了。卧床不起,似乎生了大病。 明天就要发动总攻了,你这个时候生病,简直就是存心捣乱嘛!将士们商量了一下,拎着乌鸡白凤丸、益母草膏这些名贵药品看望曹彬。你得了什么病啊,要不要马上送去医院,先做个全身检查,然后再推进手术室,直接开膛破肚做手术啊? 曹彬躺在床上,身后的尚方宝剑格外耀眼。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病,主要是心病。将士们当下七嘴八舌,纷纷支招。正所谓吃什么补什么,吃猪腰牛腰补肾,吃猪心牛心补心。既然得了心病,就多吃些猪心牛心吧。 曹彬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正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根本就不是吃猪心牛心的事。只要你们答应进城之后不滥杀无辜,不趁火打劫,我的心病就好了。将士们个个精的猴子似的,曹彬这是没病装病,演技相当不俗。拿个奥斯卡金像奖,简直如探囊取物。他们看到尚方宝剑的时候,心里就明白了,于是纷纷点头答应。 曹彬果然立刻就好了,和众将焚香起誓,约法三章。他怕将士们进城大开杀戒,其实可以直接拿出尚方宝剑,下达命令。谁敢违反军规,先斩后奏。但是为什么又要装病,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如果直接拿出尚方宝剑,下达命令,不免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姿态。装病多好啊,像个林妹妹一样躺在床上,轻言细语和将士们商量,给足了他们面子。将士们心理获得了极大的满足,自然唯命是从。曹彬心细如发,做什么事都会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想不成功都难。 第二天,宋军四面攻城。战斗毫无悬念。南唐军士气早就消磨殆尽,金陵很快就落到宋军手里了。 南唐灭亡,宰相陈乔觉得难辞其咎,决意以身殉国。他和张洎是死硬的主战派,一直主张战斗到底。战前两人相约,如果战败就一起以身殉国。当初的誓言,犹在耳边回响。陈乔还记得清清楚楚,但是张洎却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当陈乔告诉张洎,要兑现诺言的时候,张洎吓了一跳。要死你自己去死吧,干嘛非要拉上我垫背,想谋财害命啊?我告诉你,我是不会以身殉国的。事到如今,真是追悔莫及,当初为什么鬼迷心窍,要跟着陈乔一起发誓? 正所谓千古艰难惟一死,张洎其实不想走,其实还想留,留下来陪你每个春夏秋冬。他把自己的妻儿老小都领进皇宫,托付李煜。老板,他们我的家人,今天托付给你了,以后你负责他们的吃喝拉撒。一边说还一边泪流满面,搞得像真要赴死一样。 李煜一看满院子都是张洎的家人,不禁一阵头晕目眩。我自己都生死未卜,哪里有时间管这些人?于是劝说陈乔,不要随随便便轻身。年纪轻轻,却整天把生离死别挂在嘴上,这很不吉利嘛。生而为人,要积极向上,要多说些正能量的话,譬如好死不如赖活、蝼蚁尚且偷生等等,都充满了正能量。 无论李煜怎么开导,陈乔这个死心眼就是不开窍,就是打不开心结。他身为宰相,以天下为己任。南唐战败,觉得是自己的责任。我是宰相,我不殉国谁殉国?我心意已绝,老板不要再劝我了。我死了之后,请老板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我一人的头上,那样赵匡胤就无话可说了。他希望一个人包揽下所有的罪名,这么好的员工,到哪里去找?什么都不用说了。李煜目睹陈乔自缢而死,自然哭得稀里哗啦。 他转头看到张洎还在活蹦乱跳,不禁发出疑问。你和陈乔约好,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他已经凉透了,你怎么还活着?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张洎心想老板都没有死,陈乔却先死在前面了,这不是猪鼻孔插大葱——装大象吗?我本来也应该和陈乔一起以身殉国的,但是我如果死了,面对赵匡胤的责难,谁做你的辩护律师?我并非贪生怕死,是为你而活的。这番慷慨陈词,又让李煜感动的一塌糊涂。其实张洎根本就贪生怕死,这么说无非是既要当那个什么,又要立牌坊。 李煜当初也曾立下豪言壮语,要与国共存亡,早就准备好了柴火。但是现在想想,如果大火把自己烧得半生不熟,那多疼啊!既然不想死,那就举族投降算了吧。 他赤裸上身,口衔玉璧,正式投降。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享尽荣华富贵,保养的白白嫩嫩,任谁看了都口水直流。曹彬代表赵匡胤接受了投降,并让李煜写信给各地守将,天下改姓了,都放下武装,接受改编吧。 但是有偏偏不信邪的人,其余地方都弃械投降,江州军校胡则和牙校宋德明杀了刺史,据城死守。这点人马对战挟灭国之余威的宋军,简直不够塞牙齿缝。他们没有随波逐流,以实际行动捍卫军人的荣誉,应该值得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