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五日,曹彬率领中路军从蕲阳过江,攻破南唐峡口寨。下一站就是军事要镇池州,就是樊知古的家乡。一直到现在,南唐上下都还不知道宋军发动了攻势,仍然歌舞升平。
赵匡胤发动战争的借口是李煜非常倔强,不肯朝贺,只是对内宣布,并没有通知李煜。说到底,其实就是不宣而战,打南唐一个措手不及。赵匡胤不讲武德,李煜非常反感这种偷鸡摸狗的行径,甚至十分鄙视。要动手揍我之前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给我一点时间准备? 宋军乘坐战船渡过长江,登上池州的滩涂。南唐水军军官一方面命令士兵暂且回避,一面倒茶递烟,热情招待。一直以来,巡江的宋军只要到了对岸,南唐军都会好酒好肉,盛情款待。宋军吃饱喝足之后,就返回对岸。大家都按照这个规矩各自守护自己的营寨,彼此相安无事。 但是这一次宋军竟然不是冲着酒肉来的,他们一上岸就抄起兵器打砸,要是有人反抗就杀。疯子,简直就是不可理喻的疯子。岸上的南唐军毫无防备,顿时被打懵了。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是怎么回事,宋军就已经冲到了池州城下。池州守将戈彦面对来势汹汹的宋军,选择了战略性撤退。逃跑就逃跑嘛,干嘛不承认,非要说的那么清新脱俗不可?戈彦却不是这么想的,因为他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做,就是向李煜报信,宋军杀过来了。 戈彦出逃,宋军在樊知古的带领之下,非常顺利的占领了池州。事后池州百姓知道樊知古做了汉奸卖国贼,给敌人带路,偷偷把他家祖坟给刨了。 戈彦一口气逃回金陵,终于安全了,可以喘口气了。老板,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宋军杀过来了。李煜听到这个所谓好消息,顿时吓傻了。因为不久之前,他还派遣了另一个弟弟江国公李从镒和水部郎中龚慎修携带二十万两白银、二十万匹帛,前往开封朝贺,也就是交保护费。李从镒被杀了,还是和李从善一样被软禁了?李从善身在开封,宋朝的一举一动应该了如指掌,怎么没有传递消息?因为赵匡胤严密封锁了消息,无论李从善还是李从镒都蒙在鼓里。 你为什么不杀退宋军,不战而逃就是逃兵。我给你发工资,是让你当逃兵的吗?李煜气急败坏,大声训斥戈彦。如果我不逃回来,谁向你报信?你又怎么知道宋军杀过来了?面对戈彦的反问,博学多才的李煜竟然无力反驳,仔细想想,戈彦的话,好像还是蛮有道理的。这么说来,你当逃兵居然有功,我应该重重奖赏是不是? 可恶的赵匡胤一只手收保护费,另一只手却指挥宋军出击,简直无耻之极。这么多年来我始终低声下气,不停的交保护费,还是没能打动听,着实贪得无厌。泥人尚且还有三分火性,更何况我这个大活人。李煜终于明白,赵匡胤就是吃人的老虎,没有人性,不讲道理,一味委曲求全,只会让他的胃口越来越大。无路可退只有反抗,于是恢复了帝号,不再使用宋朝的年号,不再当赵匡胤是大哥。不过他还是做了两手准备,一边调兵遣将,一边派遣第一大才子徐铉前往开封,进行斡旋。 徐铉出生于公元919年,字鼎臣,是扬州广陵人氏,与弟弟徐锴合称江东二徐。他才思敏捷,提笔成章,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尤其口才极佳,天生一张伶牙俐齿,但凡与人辩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没有一次不大获全胜的。 按照惯例,一国向另一国派遣使者访问,要有一位官职差不多学问差不多的伴押使全程陪同,只到使者完成任务离开。徐铉名震天下,他要出使的消息传到宋朝,整个宋朝官场顿时闻风丧胆,瑟瑟发抖。 徐铉的口才和学问都是一流,无论外功还是内功,都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整个宋朝不是没有博学多才之士,但是都不及徐铉内外双修。有人学问甚至高于徐铉,但是没有他那么能说会道。有人嘴巴皮子虽然十分利索,但是学问稍逊。 南唐第一才子来了,该由谁全程陪同呢?纵观整个宋朝,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与之匹敌。就是学贯古今的老牌状元王溥也默默摇头,其他人更是有多远躲多远。 徐铉已经出发了,但是没有人敢接伴押使这个活,请问老板,该如何是好啊?宰相们愁眉苦脸,询问赵匡胤。徐铉不过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不是玉皇大帝,难道战斗力比十几万大军更加强大吗?赵匡胤略一思索,顿时计上心来,让宦官找十个没有读过书不会写字的侍卫。宦官呈上十个目不识丁侍卫名单,赵匡胤看也不看一眼,拿起笔随便勾了一个姓名。就是他了,让他去接待徐铉。 赵匡胤找个文盲做伴押使,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宰相们面面相觑,但是又不敢多问,于是乖乖照办。他们让那个文盲侍卫换上博士服,涂上口红,卷起睫毛,打扮的美美哒,然后出发,迎接徐铉。 徐铉可不知道伴押使的真实身份,但见他满脸络腮胡子,虎背熊腰,五大三粗,但是又头戴一顶长翅乌纱帽,身穿文官衣裳。这身装扮,英姿勃发之中透着蕴藉儒雅,斯斯文文之间又隐隐约约有几分痞气。哎呀,此人骨骼清奇,绝非凡品,绝不可掉以轻心。于是和文盲侍卫畅谈文学,娓娓道来,引经据典,没有一句不是精妙绝伦的文辞。 文盲侍卫四肢发达,头脑却空空如也,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清楚,哪里懂得甚么诗词歌赋,之乎者也。你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耶。你说你的,我听我的,就当是解闷好了。但见徐铉口沫横飞,觉得好玩,偶尔傻笑一声。徐铉见他面不改色,好整以暇,越发觉得是深藏不露的文坛巨擘,自是更加畅所欲言。 但是几天下来,文盲侍卫始终答非所问,终于查清楚了他的底细,原来竟然是个大字不认识一箩筐的大老粗。原来这几天,自己一直都在对牛弹琴。几天下来,说的舌头打弹了,腮帮子也肿了,嘴巴皮子也磨起了皮,也说累了,只得偃旗息鼓。 原来这正是赵匡胤的智慧,你徐铉不是经纶满腹吗,不是能说会道吗?那太好了,就找个文盲陪伴左右,让你无处发力,让你一身本事无处施展。这就像打太极拳一样,无论对手使多大的力,都反弹回去。拳头打得越重,反弹力也越强。 来到开封,徐铉见到了赵匡胤。李煜把你当成父亲一样看待,逢年过节,都要送上一大堆茅台酒中华烟,心意虔诚无比,你说就打,连个招呼都打一声,人品也太次了吧。他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质问,以为赵匡胤会羞愧难当,回心转意。哪知赵匡胤十分厚颜无耻,脸皮比城墙还厚,一点也不难为情,反将一军。既然是父子,为什么要分家?是不是非常不孝啊?徐铉虽然才高八斗,舌如利剑,却也无法反驳,只得黯然返回金陵。 怎么样了,赵匡胤同意退兵吗?李煜急切想知道答案,但是看到徐铉神情黯然,摇头不语,知道了结果,赵匡胤不同意退兵。霎时之间,似乎掉进冰窟窿里了,心里拔凉拔凉,从头凉到了脚。他不懂弱国无外交的道理,以为派一个能说会道的徐铉就能说服赵匡胤退兵,简直太幼稚无知了。没有看到小国的领导人,在超级大国领导人面前,唯唯诺诺,连个座位都没有吗?这就是实力的体现,因为真理永远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虽然宋军大举入侵,大有消灭南唐之势,但是李煜还有没有多少兴趣治理国政,因为他是文艺青年,全身都是文艺细胞,又要吟诗作赋,又要和僧人们大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玄学,对打打杀杀的事情没有一点兴趣,于是把国政交给宰相陈乔和右内史舍人张洎这两个强硬的主战派打理,并且任命皇甫继勋为神卫统军都指挥使,负责江宁府防务。 皇甫继勋是皇甫晖的儿子,当年清流关下,赵匡胤发动突袭,一剑劈中皇甫晖后脑。柴荣有心招降,但是皇甫晖宁死不屈,最终因为伤势太重,不治身亡,成为南唐的一代传奇。正所谓虎父无犬子,这样一位忠心耿耿,铁骨铮铮的父亲,儿子皇甫继勋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十月十八日,宋军拿下芜湖,屯兵于采石矶。十月二十三日,正面强攻采石矶天险,大败南唐两万多人,俘虏了杨收、孙震等千余名南唐将士。但是宋军没有乘胜追击,如果乘坐战船渡江,还能把驻守这此的南唐水军一鼓歼灭,但是他们坐失良机,退到了石牌镇,而且好几天都没有动静。难道赵匡胤良心发现,准备退兵了? 这几天宋军的行踪十分诡异,他们到处寻找树木。只有看到又粗又长的树木,就立刻砍伐,运回军营。难道煤气不够用,要用木材生火做饭? 几天之后,宋军再次来到江边,他们的所作所为,简直让人瞠目结舌,原来用木材和船只在江面上架设浮桥。 消息传到李煜耳朵里,他有些不可思议,于是询问张洎。宋军在采石矶架设浮桥,这件事情靠谱吗?张洎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他现在也回答不上来,要回家查阅资料之后,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第二天,张洎告诉李煜,宋军在江面的架设浮桥,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因为翻烂了各种文献资料,都没有在长江上架设浮桥的说法。这样瞎搞,简直就是乱弹琴,白日做梦。李煜也觉得宋军一定不会成功,等着看赵匡胤的笑话。但是他们忘了,当初淮南之战,后周军曾经在淮河上架设浮桥。既然能在淮河上架设浮桥,为什么就不能在长江上架设浮桥呢?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少奇思妙想,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 李煜笑得有多开心,打脸就打的有多疼。在樊知古的指导之下,三天之后,浮桥架设完毕。的的确确就是三天,一天不多,一天也不少,速度快的不要不要。浮桥两边固定,下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艘小船提供浮力。建造之后的实物,与设计图纸,不差分毫。 浮桥横卧江面,把两岸连成了一体。宋军不需要乘船,只要骑马或者步行,就能如履平地,进出自如了。 李煜彻底傻眼了,宋军是怎么做到的,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觉得宋军异想天开,地球已经容不下他们了。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年,就能上月亮了。 经过多方打听,李煜终于知道,浮桥的设计者和项目经理都是同一个人——樊若水,现在改为了樊知古。他终于恍然大悟,难怪赵匡胤当初下令,要把樊家人送到宋朝,原来樊知古早就做了汉奸卖国贼。早知如此,早该把他杀了喂狗。现在后悔,说什么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