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傲哥哥张口闭口都是‘絮儿’,难道不是因为对她还心存爱意?”
宣十度苍凉一笑,将桌上的宣纸都撕了个粉碎,“她本就应该是千傲哥哥的妻,是我强行将她夺了过来。天设的良缘被我掰成了孽缘,我还有什么理由跟她继续走下去?”
“宣十度,事情已经过去了,是非恩怨不是你一个人想当然的事情!我不怨你,絮儿不恨你,冯小怜的死也是自愿的。为何你偏要给自己画一个圈,将自己困住又将絮儿困住呢?”
千傲劝解道,“我是放不下絮儿,可她的心已经交给你了。我会尊重絮儿的选择,我想,你应该跟我一样,是希望絮儿幸福的。”
“千傲哥哥乃是盖世英雄,跟她也是情投意合,怎么就给不了她幸福?”
宣十度反问。“絮儿现在需要的是你!”
千傲有些急躁起来,“你究竟是在忧虑些什么?是怕阮文邕不肯让你和絮儿在一起吗?宣十度,只要你愿意,我会尽全力让你带着絮儿离开的。”
“阮文邕不会阻止的,是我自己不愿意。”
宣十度转头看向墙上冯小怜的画像,“你、冯小怜,还有很多很多人,都是我欠下的债。这么多债背在身上,我怎么能安心地跟絮在一起?你不必再说了,我心意已决。我相信,你能给她一辈子的幸福;而我,跟她缘分已尽。”
阮朱琪隐隐听到了心碎的声音,脚步沉重地走了进去。“絮儿……”千傲又惊讶又担忧,宣十度却紧抿双唇,不吭一声。阮朱琪环视了一周,满屋的冯小怜刺得眼睛好疼,她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每次走到这间屋子的时候,我都在想:我和宣十度之间的那些事是不是从未发生过?是不是一切都是我的幻象?可我回到现实,恒儿真真切切地存在,你还能写出‘柳絮吾妻’这样话。”
阮朱琪说道这里,觉得胸口有说不出的闷涨感,不由得大口喘息了几下。宣十度的脚微微向前走了一步,又强忍着心里的冲动,收了回来。阮朱琪笑了,笑的极其难看:“你不用担心我会再纠缠你,再怎么说,我阮朱琪也是堂堂北周长公主,岂是那么不要脸面的人!君若有情随君老,君既无心我便休。你有难处,我不强留。”
宣十度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原来这的到了这一步,竟是这般断肠。阮朱琪忍着泪水,道:“情长情短本就是寻常事,本宫不会在这些事上为难于安乐候的。从今后,本宫与安乐候,再无瓜葛!”
阮朱琪一口气说完这些,在泪水就要喷涌而出的时候,逃离了现场。“絮儿!”
千傲转过头来,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宣十度,质问道,“这便是你想要的?为了偿还你所谓的债,便要让絮儿一直痛苦下去?宣十度,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絮儿嘴上能说的决绝,也能做出决绝的事情,但她的心里却是不可能放下的。你要还债,你要怎么还债?还债和絮儿究竟哪里冲突了?”
宣十度抿紧了嘴唇,上下牙齿都咬的发出声响。还债?还能怎么还?不过是让我的残生在痛苦中结束,以慰那些在我手中受到伤害的人。“絮儿一旦真的认定一个人,变会一辈子执着下去。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絮儿认定了你之后将她弃之不顾。宣十度,现在的你,配不上她!”
千傲失望地看了宣十度一眼,然后追着阮朱琪的脚步跟出去。“絮儿!絮儿!”
千傲的脚步很快便追上了阮朱琪,阮朱琪一个慌乱之下,脚底一滑,重重地摔了一跤。“没事吧!”
千傲连忙上前扶起阮朱琪。“走开!本宫不需要你们高家兄弟来可怜!”
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阮朱琪冲着千傲怒吼着,“你以为你比他好到哪里去!若不是你跟他联合起来,用假死来骗我,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还可以安安静静回到四叔身边,继续做我的长公主!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伤害我!”
阮朱琪吼了两声之后,很快又自己擦了擦眼泪,强忍着心里的痛楚道:“不,我说错了。我是北周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哪里有人能伤害得了我。他算什么!一个亡国君,本宫不放在眼里!”
阮朱琪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想要迈步前行,却奈何方才摔的一跤伤了膝盖,动一下就钻心地疼。阮朱琪艰难地挪动了两步,最后千傲看不下去了,将阮朱琪背起来,道:“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阮朱琪倔着挣扎了几下,奈何千傲的力气不是自己能敌的,便妥协着说道:“我要回宫!我要去找四叔!”
千傲眼里闪过一丝失望的情绪,这种时候,阮朱琪宁可去找阮文邕也不愿让他来分担她的伤痛。果然如宣十度所言,阮朱琪对阮文邕的依赖,是任何人不能代替的。尽管她知道了阮文邕杀了明帝、杀了阮文觉,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原谅。千傲背着阮朱琪走了好一段距离,阮朱琪只是单单将手搭在千傲的肩膀上,一点儿声响也没有发出来。“絮儿睡着了吗?”
千傲长时间没听到阮朱琪的动静,便转过脸向后看了看。脸颊擦过阮朱琪的手时,触到了彻骨的冰寒。千傲立马将阮朱琪放了下来,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阮朱琪身上。“可还冷?”
千傲的问话没有得到任何回答,阮朱琪只是睁着眼睛,一点反应也没有。微微叹息一声过后,千傲背着阮朱琪接着往前走。看守宫门之人,看见千傲陌生的面孔,意欲阻拦。但上前一步便瞅见了千傲背上的阮朱琪,吓得慌忙跪倒在地,哪里还敢拦着千傲。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未央宫,阮朱琪这才微微抬了抬头。没有像意料的一样看见阮文邕在门口迎接,甚至连何泉谄媚的身影都没看见,唯独只见着寝殿外围了很多人。勉强算作面熟的侍女,应该是柳瑛来了。阮朱琪身子往旁边一倒,便从千傲背上滑了下来。千傲一惊,生怕摔着了阮朱琪,却见她稳妥妥地站在了地上。这一路吹了不少冷风,阮朱琪也冷静了不少。既然刚才在宣十度面前已经丢出了那样的“豪言壮志”,就要死撑下去。阮朱琪努力挤出了笑容,对千傲说道:“这一路辛苦你了,我没事了。你累了吧,我让人带你去休息休息。”
阮朱琪挥了挥手,很快便有殷勤的宫婢跑了过来,引千傲去了偏殿。一走进阮文邕的寝殿,便闻到了隐隐约约的药香味,这感觉像极了当初进到高湛的乾寿堂。阮朱琪心中不由得惊讶了一番,暗暗骂了自己几句:“不过是四叔刚喝完药,怎地能联想起高湛那短命鬼!”
殿内,阮文邕床边倒是围了很大一圈人。一见阮朱琪进来了,会做戏的强壮镇定,不会做戏的怕出纰漏,都纷纷低下了头。阮朱琪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些无关紧要之人的表现,只顾着看被围在中间的阮文邕。阮文邕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里的药碗,只一眼便看出阮朱琪失落的心情,便一个眼神挥退了柳瑛等人。太医和侍奉的宫人们随着柳瑛一起退出去,柳瑛装作很是随意地将阮文邕喝完的药碗带走了。阮文邕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道:“来吧,告诉四叔,这一回他又怎么让你委屈了?”
鼻子忽然一酸,阮朱琪一头扑进阮文邕怀里,放肆地哭出来:“他不要我,他还把我往别的男人那里推。四叔,我是不是一点也不招人喜欢?小时候是,现在也是,对吗?”
阮文邕心酸了一把,轻轻搂着阮朱琪,哄道:“不是的,絮儿挺招人疼的。是高纬不懂得珍惜,别难过,四叔帮你去教训他!”
阮朱琪憋屈地摇摇头,又往阮文邕怀里蹭了蹭。这是她的习惯动作,每每有不开心或者向阮文邕撒娇,便将脑袋往阮文邕怀里蹭。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变过。“没事的,四叔在呢!咳咳……”阮文邕被阮朱琪弄了一阵,猛地呛咳了起来。阮朱琪慌忙离开阮文邕的怀抱,给阮文邕顺了顺气,焦急地问道:“四叔可好些了?”
阮文邕勉强忍住了咳嗽,嘶哑着声音回了一句:“好多了,不用担心。”
都这样了还说自己没事,谁信啊!阮朱琪有些埋怨阮文邕这般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便道:“四叔这样为朝政殚精竭虑,倘使有一天四叔倒下去,留下瑛姐姐母子和絮儿,可怎么好!”
“怎么会……”阮文邕脸色微微一变,生怕阮朱琪看出了些什么。仔细观察了一下阮朱琪的表情,确认了阮朱琪是在说着玩才放下心来。阮朱琪扶着阮文邕躺下,转身的时候,眼睛的余光瞥见何泉在门口跟一个戎装士兵讲话。想来又是黄宪递来的消息,边关突厥之战,恐怕没有阮文邕说的那么简单。阮朱琪忽地恍然大悟,往年的征战,虽是黄宪为主帅,但次次都有阮文邕御驾亲征。虽说御驾亲征不能在运筹帷幄上起作用,但鼓舞士气还是很有帮助的。可阮文邕如今的身体,连风寒都久治不愈,阮朱琪哪里还能指望他去御驾亲征!思及此,阮朱琪忽的异想天开地想起来闫千傲。让人闻风丧胆的兰陵王,不仅仅是靠着面具震慑敌人的,他是有真本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