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就看见了最不想见的那位……阮文邕。欣喜的神情从阮文邕的脸上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痛苦之色。阮朱琪木然地看着天花板,任凭几个老态龙钟的太医在自己身上捣鼓了几下。太医含糊其辞的话,阮朱琪也听明白了个大概。左不过是自己命不久矣,但这样也未免不是好事。人病了就是容易疲乏,还没等阮文邕酝酿好情绪,阮朱琪已再次睡了过去。“陛下,陛下守了长公主两个日夜了,去歇一会吧!”
柳瑛奉了叱奴氏的旨意来看阮文邕时,被阮文邕眼睛里的血丝吓了一跳。两个日夜不曾合眼,如今的阮文邕哪里还有那个帝王的杀伐果决?“你知道朕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是什么吗?”
阮文邕掖了掖阮朱琪的被子,理了理阮朱琪散乱的头发,他也不知为何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那年阮文觉带着我们玩成亲的游戏,絮儿跟朕分在一对。她天真地睁大了眼睛,声音甜甜地问朕:‘阿邕,可是要娶我?’”柳瑛心里有些不忍,阮文邕对阮朱琪的感情,她其实早已看出端倪,只是不曾想过这份情竟是埋藏地这般深刻!阮文邕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她唤了朕一下午的‘阿邕’,朕觉得朕这辈子从未像那天一样高兴过。”
不过是一场小孩子的游戏,他竟将自己玩了进去!柳瑛喉头梗了一下,道:“陛下不要想太多,长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必会逢凶化吉的。陛下与公主之间的情分,也定不是轻易可以抹去的。”
情谊?她和阮文邕的情谊?阮朱琪忽然睁开了眼睛,回想了过去种种。一切的回忆就像是黄粱一梦一般,充满的戏剧性。为何不能安安静静地过完一生呢?父皇、三叔还有宣十度……阮朱琪淡淡地看向阮文邕,这个男人也不过是被命运戏耍了而已。罢了,既是命不久矣,何必为自己再增烦忧?阮文邕说的对,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保护着她。不!是守护!“阿邕……”阮朱琪干哑的喉咙里,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阮文邕闻言身子猛地一震,连忙上前扶起阮朱琪,双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阮朱琪闭了一下眼睛,微微叹息一声,最后艰难地开口:“阿邕。”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阮文邕心里明白,这不过是阮朱琪在可怜他而已,但依旧激动不已。他紧紧地将阮朱琪抱住,喃喃道:“我在,我在!”
良久,阮朱琪说道:“我想见见他,阿邕把他叫来好不好?”
他?宣十度!阮文邕心里凄然一片,原来在她心里最割舍不下的还是宣十度!尽管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阮文邕也不轻易拒绝阮朱琪:“好,我这就叫何泉去把他叫来。不管他愿不愿意,我都一定把他弄来。”
何泉到达安乐候府的时候,同阮文邕一样熬红了双眼的宣十度,让何泉准备好的讽刺的话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安乐候,陛下有请,请安乐候随奴才走一趟吧!”
宣十度看了一眼桌上的花灯,从阮朱琪的房间里取来的,将最后一页的诗句摆放在最上面。“心悦君兮君不知……”宣十度仰着头,空洞地看向天。原以为阮文邕对阮朱琪的感情,会是对阮朱琪最大的伤害;原以为自己这般果决地断了他们的情谊,可以对阮朱琪是最大的保护;可到头来,却将她害成这样!宣十度也说不清楚,自己一心想要了断阮文邕和阮朱琪之间所有的可能,究竟只是因为想要保护阮朱琪,还是有别的原因。脚步沉重地跟着何泉到了未央宫,一道巨大的屏风将宣十度和屋内之人隔开了。宣十度欲绕开屏风,却被何泉拦住,何泉道:“安乐候在此回话就好!”
宣十度正要开口,里面就已传来了阮文邕的声音:“何泉,给安乐候看座!”
宽大的靠背藤椅搬了上来,还垫了坐垫,这是宣十度在阮文邕这里从未有过的待遇。异样的感觉从宣十度心底流过,带着不安,宣十度强作镇定地坐了下来,静待里面人的后话。“咳咳……”何泉假意咳嗽的声音,没有让宣十度意识到自己还未曾向阮文邕行礼。阮朱琪微弱的声音却传来,道:“何泉,你出去候着,本宫有话跟安乐候单独讲。”
单独讲?走了一个何泉,殿内还有阮文邕!宣十度不明所以地坐着,等着阮朱琪的下一句话。“安乐候,本宫纠缠安乐候这么久,安乐候总算是可以摆脱本宫了。”
微弱的声音里,透露出阮朱琪的无奈。即便隔了大大的屏风,宣十度依旧能感觉到阮朱琪欲哭无泪的表情。拳头攒地紧紧的,宣十度说不出话来回答她。他从未想过她会为了自己回到长安,在听到自己失忆的消息之后想方设法接近自己、讨好自己。他知道阮朱琪不是一个轻易会放弃的人,但也不曾发现她竟可以坚韧至此。“安乐候曾同本宫一起庆祝过一个人的生辰,那个人对本宫来说很重要。本宫相信,安乐候看见他的时候,会明白这个人对安乐候的意味。本宫命不久矣,如今放心不下的便只有这个人了。安乐候,本宫想求你一件事。”
阮朱琪说道这里,不由得喘息了一下。“长公主请讲,只要是高纬力所能及,定不负长公主所托。”
宣十度忍着心里的痛楚说出这句话。“如此,”阮朱琪平缓了一下,“本宫先谢过安乐候了。本宫手下的四个护卫,曾是对安乐候忠心耿耿之人。他们会带安乐候去见本宫所说的那个人。本宫想求安乐候的事情,便是请安乐候代替本宫,好好照顾那个人。”
阮朱琪说道这里,鼻子酸了一下,高恒,她的恒儿,恐怕再也看不到了!“他很乖,很懂事,不会给人添麻烦。他只是一个需要父母关爱的孩子,可惜本宫什么也给不了他了。拜托安乐候了!”
宣十度倏地一下站了起来,这算什么?是在交代后事吗?“微臣乃是亡国降帝,岂能随便离开长安?公主所托之事,恐怕微臣是做不到了。公主既说他需要的是父母的关爱,又岂是微臣一个人能照顾地了的!”
“阿邕会放你走的,从今后不再有北齐废帝一说,你是自由的。”
阮朱琪说了这么多话,已是疲惫不已,脑袋枕在阮文邕的腿上闭上了眼睛。“絮儿说了要放你走,朕不会不答应的。安乐候放心吧!”
阮文邕将阮朱琪身上的被子又裹紧了些,将自己的脸贴在阮朱琪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