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工常年隐于无人区深处,以他的修为,连饮食都很少需要,和外界的接触极少。什么魔孙,什么魔将,他是闻所未闻,也毫不关心。
但小自在天和老主人这两个词让他心里一跳。 小自在天,难道是和波旬殿下有关?他当年被烈山秀驱逐,之后再没有联系过这位殿下,可对他,雨工心中始终有一份特殊的崇敬之情。 老主人这个词就更让他紧张了。他衣袖一卷,将刚才打落的那枚弹丸拿在了手里,仔细看了半晌,由盯着那位菩萨女手中的弹弓看了半天,喃喃自语道:“还真是猎弓啊。”叱石部从来都不是妖族中最强力的部族,但肯定是历史最悠久的部族之一。在太古时期,他们就是龙族的附庸,甚至祖上还获得过和龙族通婚的资格。 在推翻龙族那场大战中,叱石部先祖,一位有龙族血统的首领,率领部族投靠了东皇,从此成为妖族的一员,繁衍至今。在雨工没出生之前,也确有一位大司命带了部分精英族人,去参加影照天组织的一次远征,就此杳无音信。而当时和那位大司命一起消失的,就有这位菩萨女手中所拿的叱石部圣物之一的猎弓! 他倒不在乎实力和兵器,可那位大司命是他的嫡系先祖,如果这位菩萨女真是他的后人,动起手来难免有所顾忌。 烈山彦在乎的,却是魔孙二字,还有这几人对他的态度。 联系到重明他们一再提起稷墟对他的重视,他有一种很荒谬的感觉,玩笑归玩笑,莫非我还真是个权三代?而且看这个架势,我那老爹似乎比李刚还要牛? 他心存狐疑,并没有接那银甲男子的话,只是不卑不吭,默不作声的回了个礼。反正现在这种情形,自己说了也不算,且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雨工冷冷道:“小辈,你们居然找到了我的居处?既然知道我是谁,何苦要来送死?”
以他的脾气,若非顾忌有菩萨女的存在,早就下手灭口了。 那位银甲男子却不理会他,只管对烈山彦道:“殿下,末将贪狼,忝为小自在天四魔将之首。”
他指着黑甲汉子道:“他叫破军,那是天吴,还有这位菩萨女。我们都是陛下的家臣,也就是殿下您的家臣。”
烈山彦一个字都不信。自己是人族,是人族,是人族。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自己老爹的人族身份,是计无伤和轩诚都认可过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冒出个妖族爷爷来! 雨工却是怒气渐生,黑瞳中慢慢浮上浓重的杀气。 “小辈,你们既然找死,我成全你们!”
贪狼伸手拦住想冲上去的菩萨女,微笑着对雨工道:“动手不急。有几句话想先和你说明白。”
雨工哪里肯和他们废话,他这次是真的怒了,一出手就是苦研多年的变异杀剑,一道凌厉的气息向四人射去,除了对菩萨女手下留情,其他三人,他已是下了杀手! 四人却是丝毫不乱,身形展动间,兵器交错,轻描淡写的就接下了雨工这一击,甚至菩萨女还抽空还了一弹弓,虽然没伤到雨工,也将他又逼回了原地。 雨工脸上阴晴不定,这四人的实力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虽然他若全力出手,仍有十足把握灭掉对方,可对方来历诡异,万一有什么压箱底的两伤手段,自己就算不惧,可要让烈山彦借机逃了,那可是得不偿失。 天吴见他不再上前,哼了一声道:“怪不得陛下说过,想让人好好和你说话,就得有足够的实力震慑。老贼,你现在能听我们大哥说话了吗?”
雨工冷冷道:“小辈,你们这点实力,还不足以震慑爷爷我!” 他话音一落,将功力提到极致,打定主意,这一击必要先伤其中一人,破了他们合击之术,然后再伺机而动。 贪狼没有迎敌,而是率三人迅速后退,避开雨工这一击的锋芒。同时从怀中掏出一面小旗,向身后一展! 雨工和烈山彦同时感到了不寻常的空间波动。 贪狼身后百丈外的空间忽然泛起涟漪,就像一张幕布拉开,一支数百人组成的黑甲骑兵,蓦然出现在无人区中! 雨工和烈山彦同时色变。雨工更是身形骤然后退,又闪回原处。 烈山彦诧异的,是这种空间手段神乎其技,已堪比拟陆吾太初之矛的神奇。可太初之矛,也只能在众相山做到空间穿越而已。 雨工诧异的,是那面小旗。那分明就是波旬殿下的随身物品,他曾亲眼见过的破界旗! 那数百骑兵默默立在原地,散发着逼人的气势。烈山彦眼尖,赫然发现,这数百骑士,竟是全由上位妖族组成! 贪狼又挂上了微笑:“大司命,这下我们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雨工眯起眼睛:“你们和波旬殿下是什么关系!”
贪狼哂笑道:“原来你还记得魔主陛下。”
雨工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困惑:“魔主陛下?波旬殿下如何就成了陛下,魔主又是什么?”
这次说话的却是一直沉默寡言的破军:“三十年前,波旬陛下有感于妖界贪逸恶劳,勇于内斗,不思进取。得各族志士拥戴,于自在天建立魔国,进号魔主。”
雨工茫然:“魔?”
贪狼正色道:“这是陛下创立的称呼。扬清去浊,不与俗世同群是为魔;立志一统,不与权贵妥协是为魔;百死不悔,不与天地同道是为魔!雨工,你想和陛下为敌吗?!”
饶是雨工这种横行无忌,肆意妄为之人,听到这里也觉心惊肉跳。这是要和整个十部为敌,甚至是要和整个天下为敌,再次挑起神妖大战的节奏啊。 不可思议,但细想想,如果是那位殿下,似乎也只有这样的志向,才配得上他! 雨工全身逐渐放松,看了看那数百骑士,心中暗自盘算,这四人加上他们,自己虽然不惧,可也讨不到什么好处,更何况他们是波旬殿下的人,于情于理,自己都不好出手。 他肃然道:“既然是殿下的人,有什么你们就说。”
贪狼见他话风放软,也改了称呼,淡淡道:“好说。前辈一路护送魔孙殿下前来,小自在天足感盛情,既然已经到了,就请前辈将魔孙殿下交给我们就好。”
雨工不由回头望了烈山彦一眼,愕然道:“他是魔孙?你们在胡说什么!这小子明明就是个混血阿修罗!又和殿下有什么关系了!”
菩萨女冷哼一声:“你懂什么!魔孙殿下未出世之前,就被陛下亲口指定为魔国未来之主。雨工,你自己作死也就罢了,敢对魔孙殿下不敬,稷墟重开之日,连你亲族都要死绝!”
雨工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魔孙已经莫名其妙,又出来个什么稷墟,看来自己真是躲久了,和这个世界完全脱节了。 但他对烈山彦志在必得,别说什么魔将,就算是波旬殿下亲至,他也只有据理力争,绝不可能放烈山彦离开! 他神色恢复了平静,但原本凌厉的杀气却逐渐变得凛冽,就连远处的黑骑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齐齐拔刀在手。 烈山彦还能抗住,他忙抢到翠羽身边,想帮她抵御这道杀意,却意外发现,这杀意偏偏绕过了翠羽。 显然是雨工刻意为之。烈山彦没有高兴,反而心情更加沉重,看来这老魔头是不肯轻易放过自己了,所有和自己相关的事情,他都如此着紧,今日之事,难以善了。 感觉到雨工逼人的杀意,贪狼脸上笑意更盛:“前辈,看来你还真是固执啊。我是真不想和你打个你死我活,有商量吗?”
雨工冷冷道:“少废话!今天就是波旬殿下来了,我也是这句话。这小子我要带走,等我用完了,自然还给你们,还有好处给他。”
其实他这已经是在一定程度上让步了,可贪狼依旧摇摇头:“陛下可不会来。魔孙殿下不能跟你走,这一点绝无商量的余地!”
雨工还未说话,却听破军又开口道:“雨工。你想清楚了,魔孙殿下的父亲,就是当年奉陛下之命在自在天拦住你之人。你确定自己得罪的起?”
这句话说的雨工和烈山彦同时一怔。 雨工是被触动了心底最恐惧的记忆。烈山彦则是更加懵了,听他们一口一个魔孙的叫着,他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是不是另有内情了,甚至都脑补出了狸猫换太子、赵氏孤儿这些狗血情节。 结果,爹还是那个爹啊。老爹,你这人生过于精彩了吧,胡乱生个儿子我就忍了,你连爹都乱认啊! 雨工这次是真犹豫了。他料对方没必要骗他,而且烈山彦身怀杀剑之秘,这一点本身就是最有力的佐证,他一直和烈山彦商量,努力不得罪他,本来就有这个考虑。 原来他还可以用不知者不罪,或者无人知道此事,做为安慰自己的借口。如今这么多人知道了,对方的实力,他又没有把握全部杀掉。哪怕有一丝可能泄露到那个恐怖女子那里,自己都是个死。 有人不怕死,可没人不想活,尤其是他现在已经看到了毕生追求的最大奥义,已经近在眼前的时候。 他身上杀气更甚,说不得,拼上老命,也得把这些人的性命全部留在这里了。只是那个菩萨女,说不定真是自己的血亲,可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杀剑更重要的? 烈山彦忽然开口了,“那个,你们两边听上去,好像都很重视我的样子?”
两方的目光瞬间都盯向他,搞不懂他忽然来这么一句,到底是何用意。 烈山彦缓缓伸了个懒腰,“怎么就没人问问我的意思呢?”
他望着雨工:“前辈,你又是发誓,又是许诺的,可真遇上事,从头到尾都没问我的想法,我很怀疑你的诚意。”
他又看着贪狼:“我不知道你们嘴里的魔孙是什么,可听你们的意思,好像也算我的家臣?”
四将一起向他躬身施礼。烈山彦摇头道:“那就奇怪了,你们家的规矩,家臣可以替主上做主吗?!”
他说完也不理会众人反应,径自走到双方中间,转身对雨工道:“前辈,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个人非常佩服你对武道的追求,也愿意把杀剑诀如数告知。可我确实不能长期待在你那里。”
“我知道你的打算,是想杀光了这些人。可你忽略了一点,如果他们加上我一起出手,你本事再大点,也做不到全灭。更何况,那位贪狼将军手里拿的,似乎是空间宝物,真要逃,只怕你也留不住。”
贪狼得空插嘴道:“雨工,小自在天可不止我们这些人。告诉你,还有三千铁骑现在就在你家附近堵着呢!”
烈山彦不满的看了他一眼:“我最后说一次,你们家真没规矩!”
他转头诚恳的对雨工道:“不如这样,我就在这里把剑诀告诉前辈。然后我们夫妻随他们离开。”
雨工犹豫道:“我不怀疑你的诚意。但杀剑,只有剑诀,没有亲身体会,终究不得真意。”
烈山彦笑道:“我现在的实力,陪前辈喂招,其实用处也不是很大。而且前辈在杀剑一道上,已经走出了自己的路,与我所修截然不同,和我过招,意义真心不大。”
他挥了挥手中的破灭玄铁:“我会把兵器留在你身边,离开一段距离后,我的兵器会自己向前辈发出一击,这一击能带给前辈的领悟,我保证不下于你颈上那一剑。”
他这番话既是表示诚意,也是暗含威胁。雨工如何不懂,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自己脖颈间那道伤痕。恐惧之余,竟也对烈山彦许诺的那一击产生了强烈的期待。 烈山彦将破灭玄铁随手插在身边,径自走过去背起翠羽,向贪狼等人走去。始终没有再看雨工一眼。 令他略感意外的是,唯一的女性菩萨女,并没有试图上前接过翠羽,反倒是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天吴,从黑骑那里牵过两匹坐骑,又取出一件干净披风铺上,请烈山彦将翠羽放在上面。 这些上位妖族,接触的越多,越发现,就没一个简单的! 黑骑的坐骑是一种高大的妖兽,行走很是平稳。烈山彦骑在上面,牵着翠羽的坐骑,默默跟随在四将之后,向着无人区深处走去。 一路走出十五里,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众人心头一震,齐齐回头望去! 烈山彦微微一笑,侧身伸手轻轻拍了拍翠羽。调转坐骑又奔回十五里内,一道流光自远处破空飞来,稳稳落在他手中。破灭玄铁又回到了他的控制! 十五里外,坚硬的地面被整齐的切出一个深坑,雨工站在坑底,全身衣衫尽碎,披头散发,满身血痕。但他的脸上,全是狂喜之色! 他从坑底一跃而上,丝毫不顾身上的伤口,对烈山彦离去的方向深深施礼:“小子,我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