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山彦神色不变,心中却是波澜翻涌。
哀莫大于心死,这道理他当然懂。可他实在难以想象,烈山秀会情深一至于此。 在他心里,烈山秀一直都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虽然一直不愿承认,但他知道,自己对这个便宜老爹是崇拜之极的。没想到,这样的人,竟也会为情所苦。 折颜的声音像是从云端飘下来,在烈山彦耳中显得那么遥远。 “秘宝离身,老师就是凡人。他的伤势本就没有痊愈,之前一直是青萝支撑着他的生存意志,在青萝离开后。他虽然还在忙着布置所有事情,但我从他的眼里,已看不到一丝生气。”“也许,让他撑过那三年的唯一理由,就是你了。一岁的时候,你的身体已经稳定下来,他将你放在横波府上,自己则是让塞班陪着,四处奔走。塞班这傻子,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我却知道,他是想找到召回你灵魂的办法。”
“可到你三岁那年,依然是一无所获。”
“有一天,重明殿下忽然又秘密来到了众相山。这一次,老师把我推荐给了殿下。由我充当殿下在众相山的耳目。做为交换,殿下答应,会在条件允许的时候,还阿修罗一个自由。”
“殿下还提起,要不要把你带去一个叫稷墟的地方。可老师拒绝了。他要你留在众相山,同时要求殿下答应,对你的消息严格保密。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和殿下到底达成了什么交换,殿下答应了他的所有要求。”
烈山彦心中似乎隐隐有什么念头升起,可却怎么也抓不住。只是他的直觉一直准的吓人,这次的直觉明明就是有些不详。 却听折颜继续道:“殿下走后,老师明显轻松了很多。其实我追随他那么久,根本就该想到他要做什么。可恨当时我魂魄两分,失去了敏锐。”
烈山彦抛开了所有胡思乱想,涩声道:“他,他不是被司晨部所杀?是为我而死?”
折颜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怜惜:“你也不必多想。老师的死,固然是为了你,但他确实从你母亲去世后,就了无生意。”
烈山彦觉得身上传来微微暖意,转头望去,却是翠羽强撑着,将刀影化为一只温润玉手,轻轻抚过他的身体,眼中全是怜惜之意。 他挺直身子,对翠羽递过一个放心的眼神。对折颜道:“舅舅,请告诉我事情。”
“一灭一生。这是老师的原话。你的灵魂无法回归,是因为迷失在异空间,要想牵引回来,必须要有道标。你二人同为完美魂体,老师决意燃烧自己的灵魂,做为道标牵引你回来。这正符合一灭一生的规则。”
烈山彦却比折颜更加清楚,烈山秀燃烧灵魂,确实是为了提供道标。可这道标不止为了指引他的灵魂。 烈山秀当时已经功力全失,就算有道标,也无力做牵引者。他是同时给计无伤提供了道标,通过某种交换,得到了计无伤的帮助。 他为什么找计无伤,而不是轩诚呢?烈山彦心中掠过一丝迷惑。 后面的事情他就都知道了。他的嗓子有些嘶哑,“我父母葬在哪里?”
“就在众相山。老师遗命,把他和青萝的骨灰撒在众相山每一座城邦。他说他的儿子将来必然会名动众相山,他们会在每个角落听人传颂你的名字。”
翠羽忽然问道:“既然阿彦是完美魂体,为什么又会是计都呢?”
折颜道:“那是老师从泽国祖陵得来的技术。他引计都之力进入烈山彦体内,这也是魂体在一年内就能彻底稳定,承载秘宝力量的根本所在。”
烈山彦不再说话。他放开破灭玄铁,转身向着圣树殿的位置跪下。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 不止是为了养育之恩,这一刻,他终于对自己有了完全的归属感。 翠羽默然起身,也在地下磕了三个头。 良久,烈山彦站起身,又握住了破灭玄铁,望着折颜所化的眼睛,平静的道:“舅舅对我的恩情,我不知何以为报。可眼下的事情,我还是想请殿主给我一个解释。”
折颜似乎非常满意他的表现。平淡的语气里,连翠羽都能听出欣慰的感觉。“你想知道什么?”
烈山彦沉吟道:“这次的罗刹灾变,和你有没有关系。”
“这只是个意外,连我都没想到莫呼洛迦会这么疯狂。我的主魂,直到你在解怨城和无甘决斗时才初步唤醒。那时候你的秘宝力量尚未补全,我就是想做什么,也无能为力。”
烈山彦刚松了一口气,却听折颜继续道:“本来这次的罗刹灾变是应该由我亲自发动的。那样的话,质量要比现在高得多,至少也应该全部是夜叉的水准。这些活骷髅,实在太弱了。”
“变数实在太多,你意外被废,狂章这个小混蛋居然接受了画眉那套想法,塞班重掌武尊之位。这些都打乱了我的计划。还好,你和狂章都算争气,你及时恢复了实力,小混蛋也终于有了个人样。不至于让计划偏差太大。”
烈山彦不由涌起一股怒意:“我想知道是什么计划!”
“什么计划?你一直都知道,阿修罗之怒,难道你以为这只是个口号?只是个传说?”
翠羽忍不住反唇相讥:“阿修罗之怒,和这些阴谋有什么关系!”
折颜轻叱道:“幼稚!你们觉得,什么是阿修罗的天国净土?”
烈山彦缓缓道:“孩子不会冻饿而死,成人不会未老先亡,每个人都不用担心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送上祭坛。善意得到褒奖,罪恶得到惩罚,勇气得到尊敬。这些不够吗?”
折颜冷笑道:“如果只是这些,七宝城岂不已经实现了大部分?可结果呢?他们不愁温饱,不担心早夭。可他们明白什么是善恶?了解什么是勇气?这样的生活,也敢叫天国净土?只是一个豢养牲畜的牧场罢了!”
烈山彦未及反驳,却听折颜又道:“老师告诉过我须弥山的盛况。可那就是天国净土吗?就算是,须弥山在哪里?不照样毁在了孔雀王的手里?”
“有了太初之矛的守护,善尽树不再需要海量的龙晶与阿修罗血肉来补充能量,甚至我现在可以部分调动规则之力,增加粮食产量,改善环境。以我现在的权势,更可以强制号令整个众相山改善民生,给平民更多的自由!”
烈山彦嘶声道:“为什么不做?”
“如果那样,能改变什么?把整个众相山都变成七宝城?然后呢?最好的结果你知道,就是现在在泽国乞命的那迦!”
“幸福从来不能靠别人施舍!别人能给你的,自然就可以拿回去!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以为你真的明白这个道理,看来,你也不过只是说说而已!”
烈山彦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一片苍白,不可置信的望着折颜,说不出话来。 “你好像明白了?没错,贪婪、仇恨、战争,这些才是推动进步的原动力!须弥会的覆灭,罗刹的威胁,最终会让众相山彻底的分裂。在计都和七宝城之间,每个人都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思想的碰撞,最终会通过兵器的碰撞来决出胜负。在这个过程中,失落的技术会重现,久违的自主意志会重现,一个崭新的国度,不是靠你或者我赐予的,是所有人最后意志的共同选择!”
翠羽怒道:“什么国度?一个充斥着贪婪和仇恨的国度吗?”
“贪婪和仇恨是阿修罗的天性,所以我会率领七宝城把这一面发挥到极致。但天性中还有向往光明的另一面,这是你们该做的事情!计都所代表的勇气和牺牲,宽容和悲悯,就是阿修罗的光明。如果你们代表了光明,却最终败给了原罪,那只能证明,阿修罗命该如此!”
烈山彦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反驳。甚至他隐隐觉得,折颜说的,是对的。虽然那实在很残忍。 半晌他才道:“你没有胜算的。活骷髅覆灭在即,鬼方、泽国加上画眉的力量,现在都已经统一在计都旗下。父亲留下的太清决,威力超过你的想象。”
他的目光逐渐坚定:“你现在拥有善尽树的力量。我同样掌握众相山的规则。此战之后,修罗场将与泽国连为一体,不再是荒芜的死地,而会变成万里沃野,养活足够多的人口。”
“祖陵里的上代技术,鬼方的牧守会慢慢破解学习。有陆吾殿下在,妖族不会公然插手,无论怎么看,你都不是我们的对手。”
折颜的声音里充满了笑意:“傻小子,你还少说了一点。现在的小混蛋也不是过去了,他已经成为了合格的领袖,完美弥补了你的短板。还有,你那个计双灵姑娘也是个令人惊讶的存在。你们的实力,确实已经足够强大了。”
烈山彦忽然全身剧震,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你既然是灵魂回归,那根本用不到我的血!你把大哥怎么样了!”
整个山谷里充斥着折颜的大笑:“你终于想到了!”
“你不会明白,一个拥有计都之血的苏波那,会有怎样的威能。那不止是无甘的实力和不死之躯,更重要的,他无需善尽树提供罗刹,他自己就可以造就一支媲美夜叉的大军!这些军队没有不死之身,可源源不断的阿修罗,本身就是无限再生的资源!怎么样?你还那么有把握吗?”
烈山彦面如死灰,喃喃道:“一灭一生。我灭绝了所有活骷髅的时候,就是苏波那完全诞生的时候!”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手中的破灭玄铁忽然发出了水波般的轻颤。粉碎一切的意志从矛身传遍了他的全身,随即与世界之种引起了共鸣,大破灭的气息从他身上发出,连他的声音都变得冷酷起来。 “那又如何,你以为你了解我的一切?别说苏波那,就算重明,也终将毁在我的手上!”
这不止是破灭玄铁和世界之种高出所有存在的霸气,更是烈山彦与生俱来,深植于灵魂中的傲气!无论他表面多么轻浮,或者刻意展现的深沉,都无法掩盖这种傲气的存在! 就算折颜已与善尽树几近一体,依然被这大破灭的气息压制的一阵模糊,油然而生一种无以言表的恐惧。那不是折颜自己的恐惧,而是所有生命心底固有的,对于大破灭的恐惧! 就连翠羽也被这敌我不分的气息冲击到,她本来就已虚弱不堪,顿时一声轻哼,颓然倒地。 烈山彦猛然醒觉,慌忙收摄气息,关切的看着翠羽。 折颜的眼睛慢慢稳定清晰起来,声音再次传来:“如果你真能做到,我何苦费这么大力气!你和老师一样,骨子里软弱不堪,根本不是做大事的人!”
烈山彦吃惊的看着折颜,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哼!我不知道你隐藏了什么绝技,也不用知道。你是老师的儿子,又身怀秘宝,有什么样的力量都不足为奇。我也相信你可能有办法毁掉苏波那。可你下得了手吗?”
山壁上,横波的身形再次浮现,他紧闭双眼,身周黑雾缭绕,显然正处在蜕变当中。 “他现在还没有完全和计都之力融合,你完全可以杀了他!我不会阻止!”
“下不了手?可以!还有一个办法,只要你牺牲鬼方城,彻底切断鬼方和泽国的通道,任由活骷髅将他们屠戮一空。那么横波将永远无法吸收到他们的能量,不会最终蜕变!”
“你做得到吗?!老师当年只要肯牺牲你们母子,用不了几年,他伤势复原,想做什么做不到!可你们都做不到!”
烈山彦气焰全消,单手扶额,痛苦的低下了头。 折颜的声音逐渐平静,横波的身影也再次消失。 “不用责怪自己。善良不是罪恶,软弱也不是无能,只是你们不够冷酷而已。狂章这个小混蛋也是一样,不过,他总算成长了,他毕竟和你还是不一样的。这个世界需要你的善良来维持存在的必要,也需要我的冷酷来保证这种善良的存在!”
翠羽好容易缓过气来,对折颜道:“殿主大人,如果苏波那真像你们说的那么强大,阿彦又不能出手,鬼方靠什么抵抗?你的平衡之道何在?”
折颜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烈山彦。 烈山彦缓缓抬起头,神情痛苦的道:“舅舅,逼我离开众相山,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