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罗的婚礼本来是很简单的。两口子去皋谋庙拜过祖灵,然后回到自己家,就算成婚了。
狂章家世显赫,画眉身份特殊,他们的婚礼势必简单不了。但也就是在皋谋庙拜过祖灵后,全城的贵族、司祭和武士们热闹一番就是了。 何况这种热闹还不是谁都能凑的。就连狂章那些狐朋狗友,甚至米汗这样已经混进善尽卫的小贵族,都没有资格参加。只能等大婚典礼之后,狂章再单独宴请他们。 这倒是让狂章少了很多顾虑。 从皋谋庙回来的一路,画眉始终一言不发。狂章心里有鬼,也不敢多问。 直到回到家,按理说两人该换上衣服,去前厅敬酒了。画眉突然拦住了狂章。 她一向平静的眼里多了些焦虑:“狂章,你在搞什么鬼?!”狂章知道她一向精明,这种事情肯定瞒不过她。但还是要装糊涂到底的,“什么搞鬼?画眉,你到底怎么了?都拜过祖灵了,你不会突然不想嫁了吧。哈哈,晚啦!”
画眉眼中怒意渐生:“我的护卫为什么都换人了!还有,你的护卫里,也多了好多陌生面孔。你想干什么!”
她忽然醒悟了什么:“你们须弥会想干什么!”
狂章摸摸鼻子,苦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
他走到桌边,斟了一杯果汁,递到画眉面前:“你先喝点果汁,我慢慢给你说。”
画眉看了一眼果汁,冷笑道:“看来是早有准备啊。让我猜猜,这里面是下了什么药呢?”
狂章苦着脸叹了口气,“唉,你这是何必呢?”
话音刚落,他出手如电,在画眉颈后一拍,画眉顿时晕了过去!他抛下杯子,扶住画眉即将软倒的身体,一边抱着她走向床榻,一边喃喃道:“今天这事儿不管怎么想,还是不大靠谱。咱俩说什么都不能全陷进去。”
放下画眉,他定了定神,从容换上衣服,举步向前厅走去。 本来热闹的前厅现在鸦雀无声。青鸾带了两个头罩面纱的侍女亲自前来,没让通报就直接进了前厅,所有人都愣住了。 青鸾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怎么?这是不欢迎本将军?”
折颜和横波赶忙迎上去,先率众人行了大礼,折颜才恭敬道:“将军能亲自光降,实在是让我们受宠若惊了。快请上座。”
青鸾一边走一边说:“狂章是毕方的学生。本来应该他来的,可他今天身体不适,我就替他来讨一杯酒喝了。”
修为到了毕方这种程度,也会生病?这明显是托辞了,折颜等人又哪里敢问,忙不迭单独给青鸾在上首摆了一席。 青鸾刚刚坐下,狂章就大摇大摆的进了前厅。折颜看到他只身一人,不由皱了下眉头,上前问道:“画眉呢?”
狂章大咧咧的道:“画眉身体不适,我让她歇着了。”
又是一个身体不适。座中众人纷纷皱眉,有机灵的,似乎已闻到了什么不对的味道。 折颜低声呵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青鸾大人都亲自到场了,你在胡闹什么!快去叫画眉出来!”
狂章还没来得及说话,忽听青鸾悠悠的道:“毕方大人身体不适,是因为听说他的好学生大逆不道,气急攻心,心疼发作。新娘子身体不适,不知道是不是也是这个原因呢?”
此言一出,不仅狂章,前厅里倒有一多半人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塞班的公开身份,还没有资格参加今天的筵饮,他是作为圣巫的随从随侍在侧的。今天所有到场的须弥会众,除了其他两名会尊,别人只有他全部认识,也是由他统一指挥的。 他的反应也算极快,听到青鸾的话,心知情况有变,计划必然是泄露了,当下心一横,就发出了动手的信号,一枚被加工过的阳燧抛向空中,瞬间炸响! 如果是烈山彦筹划这次行动,那么必然在之前已经推演甚至模拟过无数次,把一切突发因素都考虑在内。可惜阿修罗没有这种习惯,就算须弥会已经是阿修罗中的精英,也不例外。 阳燧一炸,厅内厅外顿时乱成一团。 按照计划,须弥会所有使者都在现场,真君也有四位在场,其余五位,却是率领一众精英在城内埋伏,只等这边拿下了折颜,就直取圣树殿。 扮做随从和护卫的还好,接到信号,立刻拔出兵刃,按照既定目标开始行动,可那些本来就混在宾客中的须弥会成员,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有的起身去制住身边的目标,有的还坐在原地懵然无知! 塞班的目标是十三圣巫,发出信号后,他立刻闪身而上,双手连拍,将十三人尽数放倒。苏波那死后,他的实力已经是阿修罗中第一人,圣巫们主要是主持仪式,沟通圣树,武技一般般,这结果毫不意外。 可本来计划中,法尊和明尊也将同时动手,将城主府一干人全部制住,现在却是毫无动静。不仅没人出手,就连城主府出席酒宴的宾客,也都是原地安坐,完全没有反应! 看似顺利,可塞班心中却极度的不安。他看到狂章呆呆的站在厅门口,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前方,顾不上多想,赶忙喝道:“狂章,去制住你大哥!我对付折颜!”
然而在他转身的瞬间,也愣住了。 折颜和横波都静静立在原地,身上发出淡淡的青光。 这青光是须弥会的特殊法器,是会尊独有的身份标志! 不止塞班和狂章,其他须弥会成员也都愣住了。圣树殿殿主和七宝城大统领,居然都是会尊?狂章居然也是须弥会的人?那今天这一出,到底是在干什么? 塞班仍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原来是你们!太好了,哈哈,我就知道烈山秀大人必有后手!动手啊!”
折颜看了一眼青鸾的方向,转头沉声道:“塞班,狂章,你们勾结叛逆,背叛须弥会,阴谋逆乱,如今事情已经败露,束手就擒吧,不要做无谓抵抗了!”
横波接口道:“你们埋伏在城中的逆党已全数伏诛!忠于须弥会的战士和善尽卫已将这里包围,投降吧。”
伴随他的话音,本来挟持贵族的须弥会成员,至少有一小半忽然拔刀转向,制住了身边的同伴!没被制住的大惊之下,本能的就要反击! 上首忽然传来清脆的金属弹动之声。众人循声望去,青鸾已是拔刀在手,屈指轻轻弹响了刀刃。 她仍然是笑意盈盈:“你们急什么?我的事情还没办完,你们就这么急着去死吗?”
她的眼睛望向厅外:“螣蛇部今天来的是哪位朋友?别躲着了。出来见见吧。”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贵族们是因为被制住,或狂热的迷信青鸾的实力,都不出一声。须弥会的人们则是事先被告知,妖族的盟友会对付羽部的妖将,都在静等事态变化。 只有塞班和狂章,好像没有听到青鸾的话,就那么一直呆呆的看着折颜和横波,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厅外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我想了半天,还是不明白。你这个小丫头哪儿来的底气,敢在我面前放肆。”
一个高大的男子缓缓走进前厅。他长得细目长髯,头颅窄而尖,身躯却十分肥大。这是个很醒目的存在,可刚才那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个发现他的存在。 他一步步走向青鸾,所过之处,众人就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分向两边,喘息都困难起来。就连塞班和狂章也不例外。 青鸾咯咯娇笑起来:“哎呦,是相柳大人啊。小女子还真有面子呢,居然劳动您亲自来对付我。”
相柳在离她三丈外停下了脚步,冷冷的道:“看来这须弥会里是出了奸细,你们已经事先有准备了?”
青鸾笑容更盛:“相柳大人这可猜错了呢。你知道须弥会是谁建的,那可是我们羽部的人。须弥会根本就是我们羽部的耳目,要说奸细,和你们螣蛇部勾结的,才是奸细吧。”
相柳沉默半晌,开口道:“不管你们打什么主意,现在都没用了。蛇首已经起事,羽部自顾不暇,我只要收拾了你们,大事就成了一半。你是自己死,还是等我动手。”
青鸾刚要说话,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蠢货!他在拖延时间!”
青鸾脸上笑容顿失,忙不迭起身,弯腰立在原地,不敢再说话。 出声的是她身后的一位侍女,却听她寒声道:“你还愣着干什么!他的同党早跑了,去追!”
青鸾连话都不敢接,伸手招呼了一下,另一名侍女和她一起,忽然展开双翼,如流星般向厅外飞去。她们就从相柳身边飞过,相柳却没有丝毫出手的意思,只是静静的望向那名说话的侍女。 那名侍女缓缓走到桌边坐下,平静的回望相柳,伸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三叔好手段。就连我都没发现,你是什么时候让手下离开的。”
相柳坐到了她的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饮下。两人只当满厅的阿修罗不存在一般。 相柳满足的呼了一口气,缓缓道:“青鸾太客气了。二十八翼里,她是最看不起阿修罗的,就算是应付,也不应该那么客气。”
侍女赞叹道:“三叔永远都是那么细心入微。既然您看出来了,为什么自己不走呢?”
相柳苦笑道:“能让青鸾这么老实的,也只有殿下了。殿下既然亲自来了,我不留下,还有谁能吸引住您的注意呢?”
侍女正是羽部王女,斩青锋的执掌者重明! 重明垂首道:“我也没想到,在这么紧要的时刻,莫呼洛迦居然会派三叔来众相山。螣蛇部八大长老,跟他起事的绝不会超过四人,现在又少了你,他能做成什么?”
她面纱下的双眼看了看沉默不语的相柳:“是了。他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孔雀海,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众相山吧。”
相柳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我们到底是哪里出的差错?还望您如实相告,让我死个明白。”
重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语气有些落寞:“三叔。我父母缘薄,从小在螣蛇部长大。我一个小女孩,竟被派去孔雀海看守封印。没有您的照顾,根本不可能熬到被斩青锋选中的那一天。您对重明,有养育之情。”
她缓缓起身:“刚被斩青锋选中的时候,叱石部的雨工老贼出手抢夺,我、陆吾、迦楼罗三人命悬一线之际,是您赶到救下我们。雨工老贼神通盖世,您身被八创,依然死战不退,终于撑到救兵前来,您对重明,有活命之德。”
她的声音略有激动:“魔王之乱,司晨部借阿秀的事情,向我发难。不仅要我让出离恨天,还要剥夺我在羽部的全部封地。当时舅舅重伤未出,迦楼罗和穷奇刚刚接任首领,根基不稳,我可以说是孤立无援。”
“是您挺身而出,在十部公议上为我仗义执言,甚至不惜和宫长鸣以决斗相威胁,这才保住了我在羽部的利益。三叔,您对我有再造之恩。我知道您与我父亲有结拜之情,但您对我的恩情,早就远远超过普通的叔侄情分,我一直是拿您当父亲看的!”
她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到最后,语声中已略带哽咽。他二人对话声音不算低,可在厅中的阿修罗看来,主桌上连二人的身影都是模模糊糊的,声音更是丝毫听不到。 相柳长叹一声:“罢了。殿下不愿说,我也不再问了。其实我也只是不甘心罢了。我算准这须弥会中定有你的耳目,七宝树叶也是真实不虚。为了逼真,我甚至让莫呼洛迦亲自来了众相山一趟。没想到就是这样,居然还没瞒过你去。”
他又饮了一杯酒:“殿下,在这众相山,我确实不是你的对手,这颗人头,你只管拿去吧。”
重明完全没有了一贯的沉着,语带急切的道:“三叔,你这是什么话!哪里就到如此地步了!莫呼洛迦在孔雀海本是佯攻,我已暗中吩咐穷奇和迦楼罗,放他一条生路,让他去稷墟也就是了。至于您,既然什么事都没有做,又何来死罪!”
她语气转冷:“也就是宫长鸣会有说法,我也不是以前的重明了,他要有不满,正好新账老账一起算!三叔,您放手吧。”
相柳忽然仰天长笑,一身肥肉都跟着抖动起来。良久,他才停下笑声,对重明道:“殿下,你还是不了解我啊。你觉得我和莫呼洛迦这次行事,是为了什么?!”
他的面容都有些狰狞了:“你当然知道我们是为了救出主上!可为什么要救他出来?为了螣蛇部的地位?笑话!螣蛇部从来都是十部之首,你们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为什么螣蛇部会放弃这首位之名吗?我就告诉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