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跞一走,鲁昭公身边的一众随从顿时傻眼。他们天真的以为,晋国实力强大,六卿大权在握,季孙意如在他们面前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只要晋国一声令下,季孙氏便似逃不出如来佛祖手心的孙悟空。
其实不然。他们明显缺乏经验,把政治想得太过简单理想化。先不说季孙氏在鲁国地位如何,这个家族之所以长盛不衰,他们高超的手腕和高屋建瓴的视野胸襟功不可没。 大国要小国臣服,小国的权臣重勋是他们首先要拉拢的对象。小国要寻求大国的庇护,大国的重臣显贵也是他们首要巴结奉承的目标。从这个意义来说,双方是相互依存互相成就的关系。 无论是齐景公想助鲁昭公归国,还是晋定公要出兵讨伐季孙氏,他们在决策时都不可能一意孤行,都要受卿相权贵的意见左右。 好比从前季孙意如派人送去厚礼,贿赂齐景公宠臣的家臣,就能达让鲁昭公归国遥遥无期的目的,便是例证。 随着臣权的崛起,君权没落,话事人变成势力强大的世家大族。此时的晋国就是如此。 士鞅一句话,就能化干戈为玉帛,他的一句保证,季孙意如就无性命之忧。 权臣左右政局,为的是一己之利,才不理会什么国家大义。所以,鲁昭公是否归国,根本不是晋国卿士关心的问题。 再者,此时已是春秋末年,各世家卿族都忙着扩大自己的地盘,增强自己的实力,哪有精力干涉他国内政? 鲁昭公提出的请求,是要借晋国兵力驱逐鲁国的权要。鲁国君臣之争是内政,劳民伤财不算,就算平息了也没什么好处。这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至少没有士鞅动动嘴皮子就能收到季孙意如送来的宝物美女的投资回报率高。 所以,智跞很清楚,鲁昭公的请求是万万不能答应的。他捂住耳朵的目的是假装没听到,此事与他无关,他不能拿主意。 其实结果早已知晓。因为此刻的智跞就是急需谋取资源扩张家族势力的代表,就算晋定公问他的意见,他也会反对出兵把季孙氏驱逐。 在这件事情上,智跞和士鞅是一个战壕里的朋友。 智跞转身走到门外,对季孙意如说道:“君王怒气未消,您还是归国主持国政去吧。”说完,两人分道扬镳。
室内,一脸茫然的随从个个愤愤不平,只有子家羁表情漠然。很快,从门外传来智跞一行离去的马蹄声,声音远去,渐渐不可闻。最后,室内室外一体,鸦雀无声。 “君主若是仍想归国,还有机会。”子家羁淡淡说道。
“如何?”鲁昭公焦急的追问。
“君主只要驾一辆车进入季孙大人归国的队伍,料想季孙大人绝不敢为难。”子家羁说完,不看任何人,转身回到自己的寝居。
结果当然是没有走成。因为鲁昭公左右的一群白痴,咽不下这口气,硬拉着不让鲁昭公离开。他们陪同鲁昭公流亡至今,赌上的是全副身家前途,鲁昭公走了,剩下他们怎么办? 此时的他们,如同劫匪,鲁昭公则是他们的肉票,被他们绑架,条件由他们开。只要季孙意如不答应,他们就一直把鲁昭公扣留。他们的目的是,依靠鲁昭公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他们的愚蠢在于,他们误判了形势。季孙意如不是鲁昭公的亲爹,他根本不在乎鲁昭公的死活。他之所以来到乾侯,是迫于晋国的压力。 这伙人把鲁昭公看得很重,并非忠君爱国,不过是想借机发财。可惜,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 可怜的鲁昭公,成为他的追随者的筹码。他想回到鲁国,就算下半生继续忍受季孙氏的胁迫,也不在乎。 在外奔波多年,被两个大国推来挤去,鲁昭公身为国君的尊严已所剩无几。在外漂泊的日子只得接受他国接济,大失颜面。 与其这样,还不如回到鲁国。就算季孙意如一千个霸道一万个不尊重,无非是政事全由“三桓”说了算。鲁昭公仍旧住在宫室,衣食无忧,保有国君的车服仪仗,比在外面不靠谱的等待救济好得多。 无奈,鲁昭公跟一班蠢钝如猪的随从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挣脱不得,被死死绑缚。即便子家羁天纵奇才,无奈独林难支,只得顺从众意,一班人将流亡进行到底。 就这样,鲁昭公最后一次归国的机会被白白浪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鲁昭公的死令赵鞅大受震动,他沉浸在其中,久久不能自拔。 “哎——”一只手臂在他面前晃。 “咦,怎么是你?”看到来人,赵鞅笑了笑。
“大功告成,怎么也要跟你讨要几杯茶酒。”来人调侃道。
“表兄莅临寒舍,在下求之不得。”赵鞅笑着看向韩不信。
“看你忧心忡忡的模样,想来是盼我久矣。”韩不信打趣道。
“不愧是与我心灵相通的哥哥。”赵鞅顺坡而下,“我的知音只剩你一人,有事自然是想第一时间跟你分享。”
“好。”
韩不信一边说,一边拉住赵鞅,两人并肩往书房而去。
“好酒啊。”三杯过后,韩不信感叹道。
“看来表兄是勤劳政事已久,太过疲惫以致味觉失衡,喝下我自酿的劣酒都赞叹不已。”赵鞅嘲笑韩不信。
“不瞒你说,认真一品,这酒......的确不怎么样。”韩不信反将一军。
“既然如此,酒就到此,不要败坏了兄长的胃口。”自嘲完毕,赵鞅说道:“还是请兄长给我说说您首次出任‘监工’的经历吧。”
“好吧。”
韩不信苦笑道:“生平首次为国效力,任务竟如此特殊,实在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感慨完毕,韩不信娓娓道来。 原来,韩不信此次“监工”并非晋国内务,而是监督诸侯为周王室筑城。 就在今年八月,天子派使者来到绛都,带来周敬王的一封求救信。 信的大意是说,王室受乱(“王子朝之乱”)已有十年,不堪其苦。连累诸侯戍边已有五年,王室感激不尽。为了王室的长治久安,特请求晋国,看在甥舅叔伯的血缘情份上,派出人力增修成周的围墙,以便减轻戍边将士的辛劳。 于是,晋国派魏舒、韩不信到成周,召集诸侯会盟。共同商议如何筑城,并分担任务,付诸行动。 听韩不信说了大概,赵鞅问道:“你们在狄泉的会盟,几个诸侯国派了人去?”
“鲁国的仲孙何忌、齐国的高张、宋国的仲幾、卫国的世叔申、郑国的国参、曹人、莒人、薛人、杞人、小邾人,一共十国。”
韩不信细细数来。
“分工若何?”赵鞅又问。
“士弥牟总领设计方案,丈量长度,预计高低,度量厚薄。测量沟渠的深度,计算用土的数量,商计运输的远近,预算完工的日期。还要据此计算所需人工、器材、工具,筑城工人所需的粮食等等。”“待统领完毕,按照各国实力大小分配劳役、施工地段,并将这些细节记录下来,交给各诸侯大夫。至于各诸侯的工程进度,由我一力监督。”
韩不信说道。
“诸侯无故受此劳役,可有不服者?”赵鞅又问。
“或许私下有些抱怨,只是无人当面表露。”韩不信想了想说道。
“看来表兄威望甚高,竟无人敢在你面前造次。”赵鞅取笑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