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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一波终平(2)(1 / 1)

宋国都城。

就在晋国四处奔走联络盟军时,宋国的内战正如火如荼。

吴军素来骁勇,他们一出场,气势就把宋、齐联军镇住了。这时,一位宋国小人物登场——一名叫濮的疱人,站了出来。他提出“先人有夺人之心,后人有待其衰”——先发制人可摧毁敌人士气,后发制人则需等到敌人士气衰竭。

吴国来到宋国,路途遥远,军士长途奔袭,必定疲惫。要趁他们还没缓过神来,先发制人,迎头痛击,速战速决。

宋、齐联军将领采纳了他的建议。果真,吴军尚未立稳脚跟,就被打懵了。

第一回合,“国君派”胜。

不愧是华费遂最疼爱的儿子,华登毫不气馁,他收拾残兵,重振旗鼓,转头又把齐、宋联军打败。

第二回合,“华向派”胜。

“华向派”反败为胜,士气大振。相反,本有胜利硕果在手,转眼就兵败如山倒的“国君派”士气受到沉重打击,几乎一蹶不振。

宋元公决定弃城而逃。

疱人濮再次登场。他鼓动宋元公登上城墙,发表了一番诚恳激昂,感人肺腑的讲话,意在鼓舞军士,不畏挫败,奋战到底。

反正已经输了,不会输得更多,横竖是死,不如放手一搏。于是,众军士又振奋起来。

这次,疱人濮不只动嘴,他还参与到战斗中去。

“华向派”有胜利在手,正是士气如虹。“国君派”则视死如归,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双方相遇于新里,战斗异常激烈。最精锐的武器,最拼搏的精神,最强烈的仇恨全部被激发,化为斗志,誓要将对方置之死地。

事实证明,哀兵必胜,诚不我欺!这一次,是疱人濮立了大功——两军相持不下,他拿起刀,砍下一名战死士兵的头颅,拎起一面旗子,包裹着脑袋,站到高处,放声大叫:“华登已死,华登已死。”

话音刚落,“华向派”一众军士顿时溃不成军,纷纷逃散。宋、齐联军则乘势追击,杀得对方屁滚尿流。

第三回合:“国君派”小兵立大功,取得胜利。

华登并没死,可是谣言令众军士吓破了胆,哪里还能对抗?无奈之下,华登只得引残部退守“华向派”的大本营——南里,跟华亥、华定、华䝙等人会合,徐图再战。

这是晋国联军到来之前的战况——“华向派”被重创,苟延残喘。

晋、齐、卫、曹联军的到来,对“国君派”而言,无异于锦上添花,胜算更多一筹。对“华向派”而言,则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打头风。

宋元公亲自披挂,带领一帮盟友对“华向派”的据点——南里,发起总攻。双方遭遇于南里附近的赭丘。

“华向派”损兵折将,再加内部意见不统一,指挥混乱,很快便抵抗不住攻势,连连败退,只好又退守回南里。联军将南里团团围住,情势已是万分危急。

华亥、华定、华䝙、华登,两位叔叔是亲兄弟,两位侄子也是亲兄弟,如果他们都战死,意味着华氏几乎被灭族。尤其是两位侄子,老二已被杀,华费遂年事已高,两个儿子再死,真是无人送终了。一想到此,登时五脏俱焚,痛不欲生。

是乖乖受死还是绝地反击?身为首领,华亥感受到深深的绝望。华氏最有决断最果断的华登站了起来,身为大哥,华䝙很快也恢复如常。兄弟俩决定,率领百余死士连同几十辆战车杀出重围,国君有晋国,他们则去找楚国搬救兵。

又一次置之死地而后生!又一次哀兵必胜!华䝙掩护弟弟,二人并肩作战,顺利突围。接着是挥泪洒别——华登赶往楚国,华䝙则掉头赶回南里继续战斗。这一别,或生离,或死别,一切听天由命。

“国君派”+晋+齐+卫+曹 PK “华向派”+吴

双方第一回合的“赭丘之役”,以“国君派”胜利告终。

接下来的日子,双方都在煎熬。

有了希望的“华向派”意志坚定,死守不降。已经胜券在握的“国君派”显然有些懈怠,反正对方也扛不过几日,何必着急?最重要的是,他们算准一件事——吴、楚世仇,怎么可能成为一个战壕的战友?所以,他们等着对方意志被消磨殆尽,乖乖投降。

然而,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华登很快请到楚军。楚平王派司马薳越领精兵五千,星夜赶来。

这么一来,“华向派”实力大增,形势变得扑朔迷离。

晋楚争霸持续近百年,足以证明双方势均力敌。楚国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再者,吴国在对宋齐联军几次战役中虽说输多赢少,实力尚存,吴人的爆发力向来令人畏惧,楚军的到来,正是一副烈性催化剂。

按照我们现在的说法,吴、楚均为“南蛮”,蛮子的可怕在于——不讲对阵礼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这是春秋,双方交战多少还保有残存的军礼,可是在吴楚两国身上,很少看到,包括未来兴起的越国也一样。

战场上,能赢就是最终目的,所以,蛮子胜算很大。

“华向派”已近奄奄一息,楚军的到来无疑是雪中送炭,妙手回春。

“国君派”+齐+晋+卫+曹 PK “华向派”+吴+楚

东、西、南、北四个大国,除了秦国,都卷了进来,野心勃勃的吴国也跋山涉水赶来应援。华多獠若是泉下有知,应该感到自豪。他虽无高官厚禄,籍籍无名,只因他的挑拨诬陷,间接推动了整件事从君臣相搏,发展到搅动天下的地步。

甚至还罕见的把宿敌吴国和楚国结成统一阵线,实在是天下奇观!

楚军到来时,宋国内乱已经来到第三个年头。

如果不顾一切的打下去,就成了中原混战。而这一切的源头竟是宋国的君臣之争。

光看阵容,双方旗鼓相当。哪一方都不敢拍着胸口说自己胜券在握。就这么埋头互殴,两败俱伤是唯一的结局。为了区区宋国的内讧,值得各国拼得鲜血四溢做如此巨大的牺牲?

两个大国——晋国和楚国心里都犯嘀咕。

首先是楚国。楚平王答应华登出兵后,太宰就劝谏楚王,不可出兵助华氏。太宰的理由很简单:各诸侯国公室日微,只有宋国臣属还事奉国君,不帮助国君平乱,反而要协助乱臣,显然不合适。可是楚平王答应在先,话已说出口,无法收回。

楚国司马薳越是了解来龙去脉的。楚军虽来,可是从道理上来说,扶助乱臣贼子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且,宋国向来与晋国走得近,付出巨大的代价未必能收获相应的人情。

于是,薳越想出一个折中的方案:把“华向派”的人交给楚国,楚国负责惩罚他们,避免给宋国造成祸患。

宋元公委婉的拒绝了楚国。他的理由是:如果就这么放过祸乱国家的逆贼,就是鼓励叛臣作乱。

更重要的是,在楚国到来之前,“华向派”已是九死一生。有晋国率领的联军帮手,只要一鼓作气,宋元公坚信,“国君派”最终一定会取得整个战役的胜利。胜利已是唾手可得,却要宋元公放弃,当然不甘心。

此时的宋元公,已被战役的反复折腾得快没了耐性。一心想赶紧开战,赶紧结束,决出胜负,誓要把一干乱臣消灭殆尽才能除却心头之恨。他不去设想,如果七国在此展开厮杀,损失最严重的就是宋国。

他国不过是损失兵力,打完撤走即可。战役发生在宋国本土,到时城墙毁坏,满目疮痍,甚至可能被夷为平地。良田尽毁,树木遭伐,百姓何以安生?

可悲的是,跟百姓的死活相比,统治者的面子显然比天还大。除非遇上更强势的国家,采取更强硬的手段,才能逼迫统治者让步。

这个角色非晋国莫属。

中行吴跟齐国将领乌枝鸣、苑何忌,卫国公子朝,曹国翰胡几经推演,多次求证,一致得出结论:此战万万不能再打。

“华向派”已经走投无路,一定会力拼到底;吴军屡遭挫败,憋着一口气想报复;楚国好心议和,却被宋国回绝。楚国是大国,大国尊严怎能轻易被忽视?万一楚国恼了,发誓要拼个你死我活,那该如何是好?

双方兵力相当,战局瞬息万变。在晋国率领联军到达之前,不就是反反复复,互有输赢?接下来再反复几次,互有折损,可能在座的都要战死异乡,有必要吗?

几位首领几经商议,拿出方案:放走华氏,并将他们交给楚国。这样一来,宋国内乱既平,楚国又挽回了面子。支持宋国的晋、卫、曹、齐也有平乱之功,不必担心无限制的滞留此地。

主意已定,联军派出代表将方案提交给宋元公。

楚国的提议宋元公可回绝,毕竟他们是反对派请来的。联军的方案,宋元公可不能置之不理。

毕竟他们派兵支援宋国,出力出钱,卖命尽责。他们提出议和,如果宋元公不同意,意味着他们很可能就不再乐意为宋国而战。到时,宋国成了孤家寡人,一旦“华向派”发力,宋元公怕是再无立锥之地。

形势比人强,宋元公再不甘,也只得同意放过“华向派”。

这年二月,华亥、华定、华貙、华登、向宁等人出奔楚国,晋、楚、齐、吴、曹、卫六国撤军。

从公元前522年夏到公元前520年春,一场跨越三年的宋国内乱终于宣告结束。

宋元公的坚定终于有了回报:华氏被彻底从宋国的政治舞台清除,宋国六卿重新排位:

大司马:公孙忌(代华费遂) 大司徒:边卬

司城:乐祁 左师:仲几(代向宁)

右师:乐大心(代华亥) 大司寇:乐挽

公孙忌是宋元公的堂兄弟,边卬是宋元公哥哥子边的儿子,即宋元公的侄子。乐氏和华氏属戴族,同为宋戴公的后人,华氏退出,乐氏升至戴族第一大宗。仲几属公孙氏,是宋庄公的后人,也称庄族。

戴族和庄族都是传统世卿,占据四席;公孙忌和边卬都是宋元公的亲信,位高权重。这样的安排,平衡了权势,又不致得罪世族。

从这场搅动天下的内乱,可以窥见许多偶然和必然,值得反复回味。

华氏是宋戴公的后人,从华督官至太宰开始,华氏成为宋国政坛举足轻重的一支力量。他们长年位居六卿,执掌机要,不仅在宋国,在诸侯国间的影响力也不容忽视。

从兴起到仓皇逃亡,华氏家族兴旺持续近两百年。这样一个显赫家族的覆灭,与楚国的若敖氏、晋国的郤氏、栾氏,有许多相似之处,尤其是栾氏。

当然,不同之处也很明显:栾氏是被构陷的,华氏则是自作孽;栾氏在晋国的影响力远不如华氏对宋国政局的举足轻重,尤其是华元执政时。

华元历仕宋昭公、文公、共公、平公四朝,是不折不扣的四朝元老。他长期担任宋国右师,宋国的政治、军事、外交安危全系他一身。他的影响力不仅限于宋国,还幅射至外——公元前579年,晋楚第一次弭兵会盟就是在他的努力促成下达成。

然而,二者的相同之处更突出:都是君臣互殴,惊动他国,持续三年之久。

华氏族人更多,地位更高,实力更强,搬来的救兵更多,卷入的国家更广,掀起的巨浪差点吞没宋国。

华氏被晋国联军团团包围时,首领华亥都自比栾盈,以为华氏可能就要被灭。幸好,华䝙、华登兄弟够勇敢冷静坚定,否则,华氏已全数葬身兵戈之下。正是凭借华氏兄弟冲出重围,引来楚国,才赢得宝贵的求和筹码。虽远走他乡,毕竟苟活性命,实属侥幸。

华氏为自己的骄傲自大,轻率蛮横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们将家族二百年的基业拱手让出,实在可惜。曾经不可一世,呼风唤雨的华氏家族,就这么灰溜溜的一路向南,寄寓在斗争更残酷野蛮的楚地,苟且偷生。

相比栾氏,他们是幸运的。他们为自己家族地位长久稳固放手一搏,虽败却不后悔。即使他们不动手,料想宋元公迟早也会对华氏开刀。一个巴掌拍不响,先发制人者,不过求个自保罢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无论诸侯国、企业、单位,只要是垄断气息浓重的环境,放之皆准。

回顾这场内乱,共分五个阶段:

第一阶段:“华向派”率先动手:杀死“国君派”六人,扣留二人,经过谈判,双方交换人质。

第二阶段:宋元公发难,杀死人质,“华向派”逃往陈、吴两国。

第三阶段:大司马华费遂家变升级,“华向派”卷土重来,里应外合。

第四阶段:各引外援,齐国支持“国君派”,吴国支持“华向派”。

第五阶段:晋、卫、曹、楚先后卷入,晋国提出方案,最终议和。

这五个阶段,双方各有输赢,由于士气、力量对比的变化,战场形势变幻莫测。

回顾整个战役,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两位人物——“国君派”的疱人濮和“华向派”的华登。

疱人濮一次献计,一次诈称华登已死,足见这位厨房高手,除了会烹制酒菜,还颇懂人心,胆量过人。

同样是疱人,晋人屠蒯,执掌晋平公的膳食饮酒,却不忘劝谏君王向善守礼。

小人物的闪光,在记录帝王将相的史书中,虽只占据一角,却仍熠熠生辉——这是对小蚂蚁的莫大鼓舞。

身处茫茫人海,虽只沧海一粟,平生所做,无非点亮自己弱小的生命而已。遇到大事大非,只要有机会,仍要努力进言出力。身后是否留名,留待他人评说,只管问心无愧,尽绵薄之力足矣。

至于华登,则又另说。他是叛臣里年资最浅,却又最顽强最血性的一员。

“国君派”迎来齐军的同时,“华向派”也得到了吴国的支援,吴国是华登请到的。吴军屡败,“华向派”被逼困守南里,又是华登,冒死冲出重围,求得楚国支持。

可以说,“华向派”的生机大都由他谋取。

以华登的勇气、智谋、果敢、坚毅,为何却没有帮助“华向派”一开始就占据上风?比如,在准备扣留人质时就想好,接下来会面临的各种可能性以及应对之策。如若不然,应该寻求更适合的与国君讨价还价的方式。

因为华登不是“华向派”的最高决策者。

身为首领,华亥的决策错误是“华向派”失败的根本原因。杀死国君兄弟六人,又同意讲和,君臣交质,己方由主动陷入被动。这是失败的开端。

明知宋元公素来反复不讲信用,就不应该通过交换人质达到目的。这是其二。

其三,既然只是想维护华氏的利益,行事的底线又是死守不杀害国君及太子,那么一开始就不要杀害国君的兄弟。一开杀戒,势必冤冤相报。你有妇人之仁,对方却无情无血,被动挨打的成了自己。

终归来说,华亥没有成为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大恶人的潜质,因为他没有杀害国君及太子。但是,他又贪婪自私,想死守住华氏的利益不放,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是愚蠢的。

坏又不坏彻底,好人又没你的份,最后是两面不是人,华氏被重创,留下乱臣贼子的恶名,什么好处也没捞到。由此可见他的目光短浅,急功近利,缺乏远见。

如果华登能升任“华向派”的首领,或许华氏的命运会就此改写。

历史已是陈迹,结局无法改变。后来者只能掩卷沉思,设想各种可能,依此总结经验教训,指引来路。

无论如何,这场惊天动地的内乱,齐国扬了威,晋国表了态,楚国也挽回了面子,结果算是各方都比较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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