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她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还没听懂?
姜蘅几乎要怀疑温岐的智商有问题了。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正打算解释得再直接点,一抬眼,忽然对上青年似笑非笑的视线。 那双清润柔和的眼睛在灯光中半明半昧,映出潋滟的幽光,和苍白到近乎冰冷的肤色相互映衬,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妖异感。 有那么一瞬间,姜蘅以为温岐在故意戏弄她。 但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温岐又低头咳了起来,长长的眼睫剧烈颤动,看着颇为脆弱无助。 姜蘅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他咳出血来。 “真的没事吗?要不要请医师来看看……” “……不必,老毛病而已。”温岐缓缓摇头,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抱歉,让你担心了。”
姜蘅很认真:“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身体要紧,还是快去休息吧。”
“嗯。”
温岐轻轻颔首,目光扫过姜蘅身后的床榻,“那……”
姜蘅立即明白了他的顾虑:“先分房睡吧。你睡这里,我出去。”温岐蹙眉:“不可。”
姜蘅又想了想:“那你睡床,我睡地上?”
她的想法很简单,温岐是病人,肯定是独自睡一张床最舒服,至于她,身体好好的,睡哪儿都行。 但温岐却轻而坚定地驳回了她的提议。 “你以后就是温家夫人了,哪有让夫人睡在地上的道理?”
他缓缓起身,“家里空房还有很多,你睡这里,我去其他房间就好。”
“啊?”
姜蘅下意识道,“这怎么好意思……”
“无妨。”温岐眨了下眼睛,“还是说,你不喜欢这个房间?”
姜蘅一听,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那我便放心了。”
温岐宽慰地笑了笑,“时候不早,我就不打扰你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即便刚才咳成那样,他的语气仍然是温和妥帖的,言语间也全然将姜蘅摆在首位。 好得让人挑不出一丁点毛病。 姜蘅怔怔点头:“哦,好。”
就这样,她和温岐各宿一间房,之后也顺理成章地延续了这样的状态。从成婚到现在将近三个月,夫妻二人一直各睡各的,从未共榻过一次。 姜蘅对此很满意。 温家宅邸虽然很大,但却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整个家里只有温岐一个主子,剩下的都是侍女和仆役,完全不用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家长里短。 而且温岐自己也不常待在家里。他是一家之主,平时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有时候几天都见不到一面。就算见面了,两人最多也是坐在一起吃顿饭,每次相处的时间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总之,姜蘅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如果她没有梦到自己的结局的话。 在梦里,温岐待她也是温柔有礼、客客气气,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和现在如出一辙。 直到一天夜里,姜蘅因为失眠睡不着,独自一人走进庭院。 庭院里草木葱茏,开满了蓝紫色的绣球花。月光倾洒而下,本该是宁静美好的景色,但姜蘅却看到了令她震惊的一幕—— 夜色下,温岐站在庭院里,有漆黑的阴影从他的身后蔓延。那些阴影缓慢扭动着,仿佛正在吞噬着什么,咀嚼声让人头皮发麻,在寂静的黑暗中显得无比清晰。 他听到姜蘅的脚步声,慢慢抬眸,温和而平静地注视她。 那双眼睛和往常一样幽深美丽,但却寒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充满了纯粹的、窒息的黑暗。 危险而致命。 “夫人在看什么?”
梦里的姜蘅如坠冰窖,扭头就跑。 但她只是普通的凡人,如何能逃过一个可怕的怪物? 她刚迈出一条腿,下一秒,便失去了全部的知觉。 临死前,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还隐约听到了一声轻叹,紧接着,她便从梦中惊醒了。 死亡的感觉实在太真实、也太清晰了。以至于姜蘅到现在都没有彻底缓过来,只要一想到温岐的脸,那种遍体生寒的感觉就会立刻爬上后背。 姜蘅掀开被褥,随手披了件外衣,然后起身走到案前,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渐渐冷静了下来。 原本以为自己运气好,嫁了个人畜无害的病秧子。没想到病秧子是假,大怪物才是真的。 她也并没有什么好运气。 在原文中,温岐原本就打算娶个凡人妻子放在家中做摆设,如果不是她爹娘上赶着把她嫁出去,这种“好事”还轮不到她。 换句话说,不是温岐看中了她,而是她自己撞到了枪口上。 不愧是从出场到退场只有几页的究极炮灰。 姜蘅喝了口茶压压惊,开始规划之后的打算。 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日后会死在温岐的手里,那这个地方就绝对不能再待下去了。 虽然她也舍不得这里的美好生活,但这可不是什么“努力不去触及他的秘密”就能避开的情况。 温岐的真面目如此凶残,就算她以后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也难保不会在其他地方惹恼温岐。 更何况他们在一起才不足三月,自从洞房那一夜过后,相处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位夫君的雷区是什么…… 等等,洞房? 有什么在姜蘅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立即抓住了这一关键信息,认真回忆。随着回忆的不断深入,她的表情渐渐惊恐。 ——没记错的话,洞房那一晚,她好像当着温岐的面说他不行来着。 虽然没有把“你不行”三个字直说出来,但结合当时的语境,和直说也没差了。 而且还是那种安慰的语气…… 回想起温岐当时那微妙的表情,姜蘅握着茶杯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完了。 她当时还以为温岐是不懂,现在看来,那个时候的温岐多半已经在考虑怎么杀她了。 ……逃,现在就逃! 姜蘅当机立断,放下茶杯,立马起身收拾银两。 银两不多,但撑十天半个月还是够的。 半刻钟后,她穿好衣服,悄悄打开房门。 “夫人,你起来啦?”
一个粉衣少女突然从门后窜了出来,眼巴巴地看着姜蘅。
少女看上去比姜蘅还要小一点,杏眼,小脸,整个人俏生生的,透着一股机灵劲。 姜蘅被她吓一跳:“小乙,你躲在这儿干嘛?”小乙委屈道:“我没有躲呀,我是怕夫人你害怕,所以特地在这里守着你呢。”
“我害怕?”
姜蘅立即心虚掩饰,“我害怕什么?”
“做噩梦呀。”
小乙眨眨眼睛,“刚才你惊叫了一声,把我吓得不轻。”
原来她还记得噩梦的事。 姜蘅看着眼前的少女,心里有些复杂。 小乙是温岐安排给她的侍女,比她还小一岁,做事却很麻利,说话也古灵精怪的,大部分时间都和她待在一起,是整个温家和她感情最深的人。 如果她现在逃走了,那小乙怎么办? 会不会因为没有看好她这个“夫人”,而被温岐杀死呢? 姜蘅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但如果带她一起逃走,好像又有点麻烦。如果她能相信自己说的话还好,就怕她不信,扭头还把那些话告诉温岐—— 那姜蘅就死定了。 这是个艰难的抉择,姜蘅觉得自己的良心正在被撕扯、重组,每一次思考都是巨大的折磨。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问:“我想去城里转转,我要跟我一起吗?”
没时间纠结了,不管小乙信不信,先把她带出去再说。 一听要出去玩,小乙的眼睛顿时亮了:“好啊!”
姜蘅没有多说,朝她勾勾手,便向屋外走去。 两人穿廊过院,一路上遇到许多忙碌的家仆。他们看见姜蘅,远远向她俯首行礼,一个个恭敬温顺,举手投足间充满了贵族世家的修养。 畅通无阻。 姜蘅面不改色,双眼紧盯着前方的飞檐高墙。 很好,就像这样,直接走出温家的大门…… 她心跳如鼓,步伐越来越快,一声通报突然从门外传来—— “家主回来了!”
厚重的门扉被推开,家仆们纷纷退至两侧,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姜蘅骤然停下脚步。 那是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 他的肤色极白,面容隽秀,鼻梁流畅高挺,锋利与柔和融合得恰到好处。眉目疏淡,眸子清澈深亮,如同一池清幽的潭水,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他穿着一身素浅的雪青色锦衣,漆黑长发随意地垂在脑后。全身上下没有一处配饰,只在衣襟和袖摆处绣着细致的银线,几近寡淡,却处处透出难掩的优雅与矜贵。 是温岐。 姜蘅忍不住在心底暗骂一声。 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她的运气也太差了吧? 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就在她停下脚步的时候,温岐也看了过来。 对方神色平静,目光也是温润无害的,明明没有一分一毫的攻击性,却让姜蘅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那个噩梦对她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姜蘅不得不收敛心神,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夫君,你回来了!”
她提着裙摆在不甚平坦的石径上小跑,侍女小乙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主仆二人皆是一脸喜色,仿佛期盼已久。 温岐笑了笑:“慢点,小心别摔着。”
声音也是清冽柔和的,如清泉幽涧,极为悦耳。 姜蘅在心里默默惊叹此人浑然天成的演技。 明明杀她的时候连睫毛都不动一下,现在却会温温柔柔地提醒她小心。 不愧是大反派,果然恐怖如斯。 姜蘅不敢离恐怖如斯的温岐太近,于是在距他大概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好在他们平时就不算亲密,即便保持些距离,也看不出异常。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姜蘅目光关切,仿佛真的在关心他,“是不是身上哪里不舒服?”
温岐失笑:“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姜蘅:“那……” 温岐轻轻摇头:“宴席上有人旧疾突发,情况危急。我留在那里也无济于事,便提前回来了。”
他的神色充满遗憾,但语气却是漫不经心的,显然并不在意那人的生死。 姜蘅甚至阴暗地想,是不是那人在宴席上惹恼了他,所以才会“突发恶疾”。 当然,这也只是她的胡乱猜测罢了。 她抿了抿唇,正想随便说点什么岔开话题,温岐忽然又道:“夫人是特意在这里等我?”
当然不是了。 虽然内心反驳,但姜蘅可不敢说出来。她抿了抿唇,正想顺势承认,身旁的小乙便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家主,我和夫人正准备出门呢!”
姜蘅:“……” 谁让你多嘴了! “出门?”
温岐轻眨了下眼睛,语气仍然温和,“你们想去哪儿?”
小乙立即抢答:“我们想去城里玩!”
这一刻,姜蘅很想活活掐死她。 你是鹦鹉吗?话怎么这么多! 温岐似乎有些讶然:“就你们两个?”
姜蘅知道他在惊讶什么。温家宅邸建在燕陵城外,周围山林环绕,人烟稀少,虽然环境清幽,但却没什么烟火气,日常出行、游玩也都不太方便。 所以他们出门一般都要乘马车,仆役也要多带几个,还有专门负责驾车的马夫…… 说好听点,就是很有名门贵族的排场,说难听点,就是很繁琐。 姜蘅原本是想趁机逃跑,当然不会搞这么麻烦。现在逃跑的机会已经没了,她只好再编个理由蒙混过去。 “只是想去城里买些衣服,没必要带太多人……” “衣服么。”
温岐垂眸打量她,若有所思道,“的确是该添置一些……”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他只是随口一问,但姜蘅却像一只应激的猫,下意识脱口而出:“不要!”
话音刚落,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明显了,心下一慌,连忙给自己找补。 “你才从外面回来,应该好好休息才是,没必要陪我再跑一趟……” 她的神色和语气都很真诚,给出的解释也很合理,但温岐却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抗拒。 虽然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但他不会看错。 这副对他避之不及又极力掩饰的样子,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温岐静静注视着她,忽然轻笑:“无妨。”
“刚好我也有想买的东西……” 他朝姜蘅伸出手,声音轻柔平缓:“我们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