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冥关(六)(1 / 1)

  镇冥关内,申少扬和戚枫迎面相向。

  十步之内,戚枫唇边含笑,一手平托,悠悠地抛掷着一枚方孔玉钱,一步步走近。

  五步、四步、三步……

  擦肩而过的一刹那,两道灵光同时迸发,申少扬和戚枫竟在同一时间骤然出手,灵气碰撞,发出轰然巨响,“砰——”

  惊人的巨力从剑上传来,申少扬被迫退后五六步,长剑横在身前,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从方才一刹那的交手中,他便能确认,戚枫的灵力远远胜过他。

  灵气碰撞的那一刻,申少扬感受到了先前与祝灵犀交手时都不曾感受过的巨大压力。

  戚枫一定已经筑基大圆满了,半步踏在金丹期的门槛上,随时都可以突破。

  申少扬想不明白戚枫为什么不突破,如果戚枫已经是金丹期,那这一届的阆风使根本无可争议,无论他、富泱还是祝灵犀,都不会是戚枫的对手。

  要不是申少扬提前察觉到了戚枫的诡异,又因为手中镇石太少而决心一搏,方才一击之下就要被重伤。

  “富泱的镇石是你动的手脚?”

申少扬握紧手中剑。

  戚枫微微笑着,一派风姿温润,一下一下地抛着手中的方孔玉钱,“我还担心你想不明白,看来你还是比我想的机灵一点。”

  “你是怎么让镇石替换数变少的?”

申少扬神色凝重,他隐约猜到了,可仍是不敢相信——这可是在周天宝鉴的映照下,所有人都能看见,戚枫怎么敢毁掉镇石?

  戚枫就不怕自己踏出镇冥关后被裁夺官直接扣押?

  “既然裁夺官把比试地点选在这里,就说明他们做好了准备,我相信以我目前的修为,不至于超出裁夺官的能力。”

戚枫风度翩翩地说,“阆风之会可是……曲仙君筹办的五域盛事,我自然要全力以赴搏一搏头名,这没什么好指责的吧?”

  在提到“曲仙君”时,他很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但转瞬又从容地接上了,几乎听不出异样。

  周天宝鉴前,胡天蓼恶狠狠地一拳砸在桌案上。

  “这个臭不要脸的混蛋!”

作为本届阆风之会公认的裁夺官第一人,听到戚枫不顾域内安危毁坏镇石后,居然还好意思阴阳裁夺官思虑不周、能力不济,胡天蓼恨不得直接冲进镇冥关,把戚枫给丢出来。

  戚长羽的神色也不好看。

  作为沧海阁的阁主,他对这个向来内向腼腆到有些小家子气的侄子并不怎么关注,哪怕戚枫天资过人,在戚长羽面前也不够看。

  上次戚长羽听到有关戚枫的消息,还是阆风之会前两年,戚枫为了准备比试,特意前往玄霖域找炼器行订制趁手的法器。

  “那个知寐斋是望舒域的炼器行,没开多少年,发展得可好了,分行都开到玄霖域了,听说法器卖得很便宜,质量又好。”

族老当时和他抱怨,“怎么山海域没有分行呢?戚枫还得跑到玄霖域去。曲仙君不是一直在留意炼器大师吗?你这个沧海阁阁主要懂事一点,替仙君办在前头。”

  现在回想起来,戚枫的性子变得太离奇、太突然,实在很古怪。

  “仙君,等戚枫从镇冥关出来,我立刻带他回沧海阁检查神识。”

戚长羽低声向曲砚浓请示,亡羊补牢,“我亲自给他检查,看他是不是被人控制了。”

  其实除了被人控制神识之外,还有可能是被人夺舍了,但夺舍后修为会降一个大境界,显然不是戚枫如今的表现。

  曲砚浓微微向前倾身,凝神望着周天宝鉴。

  “那你就检查一下吧。”

她不加掩饰的散漫,显然对戚长羽检查后的结果没有任何期待。

  戚长羽顺着她出神的目光望见周天宝鉴中的戚枫,嘴唇微抿,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拳。

  “仙君,对于戚枫毁坏镇冥关镇石的事,必须严惩不贷。”

胡天蓼脸色凝重严肃,“这个先河可不能开,否则以后谁还会把青穹屏障当一回事?保不齐就有拎不清的修士为了好玩毁坏青穹屏障。”

  就算青穹屏障再坚固,不爱惜的人多了,总会毁损的。

  胡天蓼总有隐忧不敢吐露:以曲砚浓的性子,兴致来得匆忙、消散得也飞快,她那样清风流云、意兴阑珊的姿态,会不会有一天也对维护人世感到厌倦、彻底撂下这千疮百孔的世界,像从前主导魔门灭亡一般,漠然坐看仙门的消亡?

  单单为了让曲砚浓厌倦的那天晚点到来,胡天蓼就大力支持对青穹屏障的共同守护。

  曲砚浓把他的想法看得很明白。

  她有那么一瞬间想解释一下,她只是受了道心劫的影响,在此之前就算再怎么心狠手辣,也能算魔修中的好人了,可能是有点疯,但还挺清醒。

  可这念头就只是在她脑海里浅浅地转了一下,因无趣而打消。

  胡天蓼不值得她的特意解释,她也不需要解释。

  她是独步天下的五域第一,没有人配得上她的解释。

  况且,她又想,有时她确实感到厌烦,也许哪一天……她真的会想让世界彻底湮灭。

  也许是她自己动手也说不定。

  *

  镇冥关里,两种灵力猛烈碰撞。

  剑光在交锋中节节败退,几乎被湮灭。

  申少扬额头上挂满了汗珠。

  他从来没有在任何同阶修士面前感受到这么大的压力,哪怕是和祝灵犀斗法时也没有这么无力。

  只是短短的十几个呼吸,他几乎是摧枯拉朽地败落,仿佛他面前站着的不是和他同为筑基修士的戚枫,而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峦。

  戚枫仍然站在原地,微微地笑着,温文尔雅。

  可他眼神漠然,目光凝定在申少扬的身上,说不出的冷酷,隐隐有种不加掩饰的恶意。

  申少扬终于可以确定当初在镇冥关外没有看错,戚枫对他确实怀有恶意,甚至这种恶意并不来自比试,而更像是莫名其妙的反感和敌视。

  可申少扬怎么也想不出他什么时候和戚枫打过交道,这甚至只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戚枫抬手,那枚方孔玉钱在他掌心闪烁幽蓝光芒,被他随手一抛,越过灵光和剑光,直直朝申少扬飞去。

  申少扬分不出余力去挡,想倾身避开,却根本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枚方孔玉钱轻盈落在他眉心上。

  一股狂暴森冷、带着浓烈血腥气的力量从他眉心直冲泥丸宫,顺着经络倾泻而下。

  申少扬骤然一惊,急忙调动神识和灵力去拦那股力量,可当他的灵力与之相触时,却爆发出剧烈冲击。

  两股力量在他体内相撞,仿佛天生水火不容。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灵力?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古怪可怕的气息!

  申少扬浑身肌骨经络都在这场看不见的争斗中承受着巨大冲击,短短一二个呼吸间,三条经络不堪重负,先后胀裂,两股力量顺着裂口四散溢出,冲入骨肉。

  痛、太痛。

  那根本不是人能承受的极致痛苦。

  申少扬痛得想放声哀嚎,可痛楚被封结在喉头,无论怎样张大嘴巴,也嚎不出半点声音。

  戚枫漠然地望着申少扬。

  周围的灵光尚未散去,将他们的身形朦胧地遮掩住了,就算是周天宝鉴也只能映照个大概,照不出申少扬的异常,也照不出戚枫的冷眼旁观。

  就连申少扬极度痛苦的表情,也因他那张黑漆漆的面具而尽数被掩盖了。

  那股怪异的力量冲入血肉,将申少扬的血肉灵力都腐蚀摧垮,他像是一座燃烧的屋子,在烈焰焚烧下无可挽回地陷落。

  在意识蒙昧间,申少扬感觉到那股诡异的力量冲破了血肉的阻隔,附着在他的骨骼上。

  “嗵。”

  轻得不能再轻的一声响。

  从骨髓深处突兀地溢出一股幽晦凶煞的黑色力量,海潮一般涌出他的骨骼,张开巨幕,将那股横冲直撞的怪异力量蓦然吞噬。

  不过是一瞬息,曾让申少扬束手无措的怪异力量竟然就这么诡异地消失了。

  从骨髓里涌出的黑色力量附在骨骼上缓缓流转,渐渐平息,又无声无息地沉入骨髓之中,好似从未出现过。

  申少扬意识猛然回笼。

  躯体内的风起云涌虽则跌宕起伏,但说起来其实只是一刹那,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朝灵识戒中的前辈呼救,一切就已无声无息地结束。

  只有千疮百孔的经络和灼痛提醒着他方才发生了什么。

  申少扬能感受到,黑色力量和戚枫的拿到诡异力量十分相似,分明是同源的,与寻常修士的灵力截然不同——可这种力量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体内竟然还藏着这样诡异的力量,他自己都不知道!

  戚枫察觉到申少扬眼神一瞬清明,微微一惊。

  他蹙眉,目光飞快地打量着申少扬,转瞬便重新抬手,将那枚方孔玉钱招了回来,一边身形暴退,手中灵力分作数道,朝四面八方打去。

  灵力四散,狂风暴雨般错落地击打在镇冥关的镇石上,不知怎么回事,许多本应无比坚固、能抵御虚空多年侵蚀的镇石,居然在几个呼吸间出现裂缝,砰砰碎裂。

  五块、十块、二十块……

  短短十个呼吸间,竟碎裂了数十块镇石。

  申少扬震惊到极致,脱口而出:“戚枫,你疯了吧?”

  戚枫已不停步地退出数丈远,在绚烂的灵光外、周天宝鉴能清晰映照的地方,露出讶异惊恐的神色,好像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镇石碎裂。

  “怎么会?镇石……这不是镇冥关吗?怎么会忽然崩开这么多镇石?”

戚枫惶急般说,“申少扬,快跑!”

  情真意切、诚恳焦急,连申少扬也有一瞬间信了戚枫真不是故意的。

  可戚枫表情惶急归表情,操纵的灵气却半点也没有平息的意思,乱雨般暴打在镇石上。

  “砰、砰、砰、砰……”

  四面八方的镇石先后碎裂崩毁,虚无的气息从碎裂的镇石后涌入,仿佛奔腾的潮水越过堤坝的裂口,冲刷间将堤坝摧垮。

  上百块镇石同时碎裂,虚空急速侵入,在周天宝鉴内外无数惊恐的目光里,发出一声哀鸣般的轰响。

  镇冥关循九宫而建,乾、坎、艮、震、中、巽、离、坤、兑,历经千年虚空侵蚀而不移。

  然而就在这一刻、在两个筑基修士的斗法中,艮宫轰然崩开一道三丈长的裂口!

  三丈,一段算不上宽阔的距离,放在平地上,连刚引气入体的小修士都能轻易跳过,可放在镇冥关,却能隔开生与死。

  申少扬竭尽全力从镇石崩裂处向外逃,可他方才因那股怪异的力量而经络受损,灵力流溢,一时竟提不起力气,脚下一空,骤然向无尽深渊落入。

  “前辈前辈前辈——”

  他对着灵识戒一叠声地惨叫,“救命啊!”

  灵识戒里一声轻叹。

  “闭守神识。”

寒峭沉冽的声音平淡地说,“我会暂时附身带你出去,出去后你自己想办法。”

  申少扬如同得了救命稻草一般,忙不迭地闭守神识。

  崩裂陷落的天关里,戴着漆黑面具的少年修士合上眼。

  幽邃无尽的冥渊下,无人知晓的亘古荒冢里,一道浩渺磅礴的灵识跨越万里,借旁人的双眼,重见人间。

  卫朝荣睁开眼。

  在漫天崩裂的镇石和动荡的虚空里,他抬起手,幽黑的气息从他掌心磅礴而出,连接着头顶尚未碎裂的镇石,将他向上方带挈而飞。

  *

  周天宝鉴前,一片惊恐哗然。

  戚长羽浑身绷紧了,极力作出平静的模样,可惜神色克制不住的阴沉,脸色难看到极点。

  别人不知道镇冥关为什么会因为一个还没结丹的修士而崩开裂口,可戚长羽却能想到原因,即使在此之前他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为什么偏偏就这么倒霉?为什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

  戚长羽可以肯定,戚枫绝对知道点什么,戚家和沧海阁的联系太深,对戚家人来说,沧海阁里根本没有绝对的秘密。

  可戚枫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愤怒到难以遏制,“怎么可能?艮宫怎么会出现裂缝?戚枫到底做了什么?仙君——我这就去将他拿下!”

  明明是恐惧心虚,可靠着这一声声怒不可遏的呵斥,他竟也感受到了一股真切的愤怒,促使他更大声地怒喝。

  曲砚浓偏过头,细细地打量戚长羽的神情。

  “真让我大吃一惊啊,戚长羽。”

她既意外裂口的出现,也不意外裂口的出现,她淡淡地说,“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胆子更大。”

  按照她的预估,镇冥关是绝不会崩裂的,哪怕只是如现在一般崩塌一线,也绝不该发生,一次普通的敲打,不需要这么大的代价。

  她真的没打算现在就把沧海阁换掉,不过,现在看来,沧海阁和戚长羽似乎对此有不同的意见。

  “真麻烦啊。”

她幽幽叹息。

  青穹屏障本就生出了裂口,现在镇冥关又裂开一条缝,若是全靠她自己动手重建修复,真的很麻烦,沧海阁为什么就不能争点气,撑到她卸磨杀驴呢?

  要是她现在把戚长羽打死在原地,那她未免也太偏爱他了吧?

  ——要不直接让青穹屏障毁掉吧?

  她漠然地叹着气,谁也没看一眼,因为她本就谁也不在意。

  清净天光里,她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融散。

  阆风苑内,戚长羽僵硬的躯体也有一瞬无可抑制的瑟缩,曲砚浓一句话也没说,可这并不意味着结束。

  在知妄宫的那些年,让他比谁都清楚,传闻中卓尔不群的曲仙君,最是无情。

  抬起头,他望见周围裁夺官隐隐绰绰、神态各异的打量。

  “戚长羽,一个还没结丹的修士,怎么毁掉那么多镇石——你们沧海阁负责替换采买的镇石,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

胡天蓼一反常态地神情严肃,冷冷地说,“这个戚枫,和你可是一家人。”

  *

  曲砚浓踏着烟尘,站在正崩毁的镇冥关艮宫内。

  数百块镇石相继在虚空侵蚀中崩裂,原本平稳坚固的艮宫,此时已是人间炼狱,三丈宽的裂口,通向深不可测的冥渊。

  曲砚浓已有很多年没到过冥渊了。

  她放任自己站在虚空和镇石的罅隙间,顺着裂口,静静地凝望那道无穷无尽的幽邃天河,漫不经意地寻找申少扬的身影。

  俶尔间,她的目光凝住了。

  在苍茫冥渊和虚空映衬下,一道渺小如蜉蝣的身影被幽黑气息包裹着,越过穹苍,朝镇冥关飞来。

  “魔气?”

她难得惊愕。

  ——申少扬竟然是个魔修?

  在这个魔门断绝了千年的世道,居然有个魔修躲过了她的探查,伪装成仙修来参加她筹办的阆风之会?

  下一瞬,被幽黑气息包裹的高大身影落在不远处残缺的镇石上。

  “咔。”

脚步踩在镇石上,一声轻响。

  她倏尔怔住。

  幽长甬道,他一步步,拾阶而上。

  到中段,他抬起头,露出被漆黑面具覆盖的脸。

  抬起眼眸,他望见甬道尽头的曲砚浓。

  光影幽微晦暗,她容色夺魄,定定地望来,微微出神,窈冥的甬道也似乎被她的容光映得明丽了。

  于是他也倏然怔住。

  像一尊静立千年的石像,一动不动。

  一段甬道,三丈石阶,两处怔然。

  他戴着面具,身形笔挺地伫立,像是忘了抬步,忘了怎么走下去,只剩沉默无言的身影,在天崩地裂里永恒不灭。

  “你……”曲砚浓张口,却像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是卫朝荣。

  她以为卫朝荣站在她面前,像是她许多年前幻想的那样,像是很多年前他曾经做过的那样。

  但那是不可能的。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卫朝荣,而是那个曾有一招半式、一次姿态让她想起卫朝荣的小修士。

  再相似,也不是卫朝荣。

  曲砚浓垂下眼睑。

  虚空侵蚀着残存的镇石,甬道中段俶尔崩塌,轰然向下陷落。

  那道环绕着魔气的身影也随着镇石的崩毁而倏然向下坠落。

  曲砚浓一惊。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闪身站在镇石边缘。

  那道身影一手扒在残存的镇石上,挂在镇冥关裂口的边缘,正抬起头,向上攀登。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她望见一张冰冷的面具。

  “上来吧。”

她缄默一瞬,朝他伸出手。

  天崩地陷,穹顶轰隆,碎石滚滚。

  她眼眸微垂,瑰丽神容、风雪神魄,一瞬成永恒。

  白皙秀丽的手在他面前摊开。

  那么近、那么真切,触手可及,只要抬起手,就能紧紧握住。

  她说:上来吧。

  隔着一张冰冷的面具,隔着斗转星移的一千年,隔着生和死、相聚和别离,隔着一具不属于他的身躯,她朝他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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