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中旬,学校里关于狄玥退学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她以前性子沉闷、独来独往,但在学校也还是稍有一些名气的。 不是同学眼里那种很酷很扎眼的名,她的名,是老师们用“优秀”“努力”“勤奋”“上进”堆砌出来的,榜样之名。 “人家狄玥啊,15岁参加高考,是当年单科成绩第一进的咱们学校。”“看看狄玥,不是在教室就是在图书馆,学学她那勤劳劲儿!”
“狄玥可比你们同届的都年龄小呢,成绩还那么稳定,你看看你们?”
...... 一个顶着这样名头的学生,突然要退学,最让人好奇的莫过于原因。 传闻大多不可信。 狄玥自己也听过几个版本,和真实情况还真不怎么挨边儿。 其中最离谱的,还是她在自习教室里亲耳听到的—— 那天她额头抵着桌沿,懒洋洋地趴在自习教室里给梁桉一发信息。遇见几个女孩子,在她前排座位,凑在一起小声谈论关于她的事情。 她们说狄玥退学是被校外一男人给勾搭的,还说那男人长得挺好,开豪车,于是狄玥就恋爱脑了,非要退学,和那男人去做生意。 至于他开什么豪车...... 那些女孩子说,可能是劳斯莱斯的幻影,又或者全球限量版超跑呢! 她们得出的结论是,狄玥太傻,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去谈什么不靠谱的恋爱。 其中一个女孩子叹息着: 那些有钱人什么样的没见过,哪会真心喜欢校园里的小姑娘? 一时新鲜而已,过些天就腻了,到时候被甩,学业也没完成,哭都没处哭的。 这些传言里,自然也有杜卓航一份“功劳”。 杜家人发觉情势不对,立马撤了,几天都不到狄家串门。 杜卓航就更厉害了,整天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人们便觉得,是狄玥辜负了他的感情。 据说还有学妹心疼他,给他买奶茶安慰。 相比之下,狄玥这边就有些凄凄惨惨。 确定退学后,连导师都不爱理她,觉得她不求上进,而且连累导师自己会被狄家埋怨。 掰手指数来数去,她居然如此伶仃,战友只有梁桉一。 女孩子们谈了很久,话题越跑越偏: “真不知道那个狄玥怎么想的,还不如选杜学长,怎么也是沈教授带的博士生呢。”
“......不过杜学长他...长得不太行。”
“我在食堂遇见过,他手指特别短......” “咳咳,听说手指短的男生‘那里’也不太长的哦。”
说完,几个姑娘头凑在一起,捂着嘴吭哧吭哧,压低声音偷偷笑起来。 狄玥忍笑忍得辛苦,好不容易等她们走了,才起身出门,去找梁桉一。她在盛夏阳光里一路小跑,到校门口,钻进梁桉一的车子。 梁桉一抽了张纸巾,帮她抹去额前的汗水,她则迫不及待,气还未喘匀,就开始给他讲刚出炉的新鲜八卦:“我和你说......” 都听完,梁桉一倒是没笑。 他拧开饮料,递给她:“难过么?”
“什么?”
狄玥反应两秒,明白他是怕她受传闻所累,心里难过。 有什么难过的,他们说得又不是真的。 狄玥接过饮料,在空调风里喝下几大口,舒适地叹气,然后和他玩笑:“怎么办啊梁桉一,白白让你背了个骂名呢。”
梁桉一也笑:“你开心就好。”
她顺着那些八卦开玩笑:“那么,敢问梁老板,打算带着退学的我去哪里做生意呀?”
梁桉一本来正在发动车子,闻言,动作似乎稍顿顷刻。 他瞥她一眼,似是玩笑:“我带你去哪儿,你就一定肯去么?”
狄玥笑容一滞。 这些天除了乌烟瘴气的传闻,好消息也是有一桩的:她喜欢的那两座南方城市,都有心仪的岗位可以求职。 只是两相比较,凉城是首选。 狄玥看过凉城那所私立学校的信息,学生们课余活动特别丰富,现需要一名课外活动老师,最好是擅长各种小实验,能带着学生边玩边长知识。 这样的工作,她蠢蠢欲动、十分向往。 只是有一点,凉城是“雨城”,常年雨水丰沛。 她是喜欢烟雨蒙蒙的南方小城,喜欢水汽漫起然后万物朦胧。 可如果去了凉城,和梁桉一大概就...... 她在想什么呢? 无论是不是“雨城”,只要离开燕城,她和梁桉一就是结束了。 没有人会和上千公里外的女人保持这种“长期关系”。 要怎样维系?难道让人家等上几个月才见一次? 那句“我带你去哪儿,你就一定肯去么”,狄玥没回答。 后来她换了其他话题,问他后座上放着的纸箱是什么,梁桉一只答她说是快递。 下车拿东西时,狄玥目光无意落在快递箱的订单信息上,收件人那一栏,写了个字母“L”。 当时她脑子装着的都是凉城,有些乱,只知道那个“L”是梁桉一的姓氏首字母,并没往深处去想。 后来再回忆时,那天发生了不少事情,祖父和父亲也是那天回到燕城的。 下午狄玥一进门,便重重挨了一耳光。父亲力气实在是很大,她险些跌倒,扶着门框才堪堪站稳。 耳朵里“滋啦滋啦”,像小时候和外婆生活时,旧收音机信号不好的杂音。 祖父撵走了家里的阿姨,拍着桌子大声咆哮。 先是骂狄玥,骂到最后又怪罪起父亲,怪他非要娶一个舞女回家,现在养个孩子也还是舞女的基因,“狄家的脸,都被你们两个丢光了!”
父亲在客厅走来走去,像随时会爆炸的炮筒。 他当然是不肯认错的,但又不好反驳祖父,最后炮口指向继母,说她没有教育好狄玥。 继母本就不满,愤恨地摔了果盘。 她尖声叫着:“现在变成这样子,都要怪在我头上?她又不是我生的!”
三个人吵成一团,那些声音和耳朵里的嗡名混在一起。 狄玥靠在玄关,居然在想: 如果自己真的聋了,一定要去请梁桉一当老师,要是能学会他的“读心术”,似乎也是能勉强度日的。 狄玥又被“禁足”了。 套用祖父的话说,“与其让她出去丢脸,还不如就不要出去了”。 她背靠自己的房门,给梁桉一发信息报告战况。 顺便告诉他,这几天大概是不能见面了。 梁桉一的电话很快打来,她耳鸣未消,换了只耳朵接听。 “家里人没为难你吧?”
“没有呀。”
狄玥故作轻松,半句没提自己挨巴掌的事儿,“他们三个现在还吵着呢,互相推卸责任。打得那些如意算盘都落空啦,估计不好受,我倒是没什么事儿,就是不太自由,这几天不去你那儿啦。”
梁桉一轻笑着:“闯了祸就不来了?”
“我闯了什么祸?”
他说那只被她得罪过的鸫,天天蹲在厨房窗外的护栏上伺机报复,但凡看见有人走过,就要在窗户上喷鸟屎,很凶的。 狄玥忍不住笑起来:“它怎么那么小心眼,到底要报复到什么时候!”
一门之隔,外面声音忽地又高了些,连电话里的梁桉一都听见了,问她怎么了。 狄玥隔着门听了一会儿:“是我小姑姑来了,她就住对门,估计是来做和事佬的。”
狄玥的姑姑确实是来劝和的,一人之力劝三个炮仗,也是够忙的: “您别一直揪着哥不放,哥不也是被那个舞女给坑了么。”
“哥你也是,埋怨嫂子有什么用?狄玥她基因就是这样的,性格改不了,越长大只会越像那个舞女,性格也一样。”
“我和你们说,这事儿早出了算好的,真要是嫁到杜家去,闹出这么一出出的,丢人就丢得更大了。”
“她不就是要退学么,干脆送她走好了。”
继母哭起来,抽抽噎噎:“就是的呀,真是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一个舞女养孩子,天天劳心劳力,还要遭埋怨,真是受够了。”
“嫂子说得对,当初我们就不该留她。你们金融里不是有个词叫‘灰犀牛效应’么,狄玥就是那个被我们忽视的风险,以后还指不定给我们狄家丢多少脸,及时止损还是要的。对了,我听说她还和什么不正经的男人搅到一块去了?”
为了赶走她,“灰犀牛”“及时止损”都搬出来了。 狄玥知道其实狄家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已经成年了,不可能关她一辈子。 况且他们的思维方式就是这样,知道她以后不会“乖乖听话了”“会给狄家丢脸”,就会觉得她是被感染病菌的一块皮,为了不让病毒扩散、蔓延,他们是会把整块皮挖掉的。 这样想想,她大概很快就能如愿得到自由。 可真的去凉城么? 家里有些乱,也不太方便聊什么,挂断电话前,狄玥下意识叫他:“梁桉一。”
“怎么了?”
“没、没什么。”
说不上为什么,心里乱乱的。 想见他。 狄家亲戚之间住得近,出了这样影响名声的事,纷纷都跑来劝说。 外面更乱了些,“舞女”和“舞女留下的累赘”狄玥已经听得腻了,她戴上耳机图清静。 没想到睡前梁桉一会再打电话来,和她说:“来阳台。”
狄玥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打开阳台门,冲出去。 她住的这栋楼是老式格局,和学校宿舍有些像,卧室里有一个小小的阳台,拴着一根晾衣绳,天气好时,可以出去晒衣服、晒被子。 晚风裹挟着未消的暑气,蝉鸣一阵又一阵。 植被影影绰绰,夜虫抶扑灯光。 楼下空无一人,没看见梁桉一的身影,她有些失望,又抬头看了看几乎隐没在树梢里的月亮,问:“你不会是叫我看月色吧......” 话没说完,有什么东西从楼下露台闪出来。 都不知道梁桉一是怎么说服楼下独居的爷爷,让他借用露台的。 他手里拿着一只黄色的鸭子氢气球,气球飘飘悠悠地飞起来,攀升到她面前的高度,绳子上居然还系着一枝带露水的红色玫瑰。 狄玥好高兴,趴在阳台向下看,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想见你?”
梁桉一向后仰,两只手臂架靠在阳台护栏上,缠着氢气球绳子的手指动一动,那只黄色的鸭子也跟着摇晃。 他扬头,浅笑:“读心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