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弥漫着香味。
四个小子吃的特别香，吴月娘将一大碗野菜糊糊全部喝光了。 王大麦错愕不已。 她娘经常说隔壁家日子过得很惨，还说大虎哥的媳妇每天都吃不饱，这是吃不饱的样子吗？ 她怎么感觉，他们家的日子过得更惨？？ “大麦，赶紧吃东西。”许尖尖道，“等会还有活给你干。”
一大早吃这么多东西，想来也不是什么轻松活儿。 王大麦经历剧烈的心理斗争之后，终于还是屈服于美食，低头将一碗糊糊喝光了。 “给！”
张四狗塞了两个糖炒栗子给她，“以前大麦姐老偷偷塞窝窝头给我吃，现在我终于也能给你塞吃的啦！”
王大麦其实自己也没啥吃的，家里什么好吃的都要留给弟弟，但四狗有时候太可怜了，站在两家中间的大树下，盯着她直流口水，哈喇子把衣服都打湿了，她只好掰下一点点窝窝头塞过去。 没想到她的无心之举，竟然还被四狗给记住了。 早饭吃完，一天的忙碌又开始了，许尖尖让大麦留下来帮着吴月娘去田埂上挖野菜，挖完中午就可以回去了。 王大麦满头问号。 那一袋子的粮食，够她家吃两三天了，就让她挖野菜？ 四狗不是也会挖野菜吗，专门找她干啥子？ 她怎么感觉，张婶子就是为了帮她一把？ 许尖尖则带着四个儿子上山，昨天赚了半两银子，今天要再接再厉。 还没上山，就在山脚下碰到了一个熟人。 是原身的妯娌，老张家的张三媳妇，带着闺女春花拎着菜篮上山挖野菜。 张三媳妇孙氏笑着迎上来：“好多天没看到大嫂了，感觉大嫂比前阵子白些了。”
许尖尖的嘴角抽了抽，虽然没镜子，但她能看到自己的手，手心粗糙，手背黝黑，标准的农妇肤色，等她赚够钱，一定要买点美白的护肤品……她在现代也是三十三，但周边人都说她看起来像二十出头。 可在古代三十三的她，却成了即将有孙子的老婆婆。 古代人的平均寿命太短，村里有些三十多岁的已经被称为老婆子了……庆幸她头上还有公公婆婆，所以暂时不会被人喊一声张老婆子…… 许尖尖默默鞠了一把伤心泪，开口道：“趁日头不高，赶紧上山吧。”
四个儿子已经飞快走前头去了，她迈步追上，孙氏也加快了脚步，随口说道：“大嫂看着胖一些了，果然吃肉就是养人。”
一听这话，许尖尖差点炸毛。 她老了黑了就算了，怎么还能变胖！！又黑又老又胖，这不能忍！！ 她立马停下脚步：“我真的胖了？？”
其实就算天天吃肉，一天两天哪里看得出来胖没胖，孙氏就是故意把话题引过去：“大嫂这些年补贴了许家不少银子，这回和许家闹翻，不知许家有没有把那些银子还回来？”
许尖尖瞬间就听明白了，这是拐弯抹角打探她手上有多少银子呢。 她回忆了一下原身和几个妯娌的相处，当初还没分家时，三房人是住在一起的，因着原身是大嫂，丈夫在军营混了个职务，再加上生了四个儿子，在张家的地位那是首屈一指，两个妯娌不敢惹原身，原身在妯娌面前一向是趾高气昂。 后来丈夫战死，原身为吞掉恤银，和张家彻底闹翻，后来和妯娌也没什么来往。 “我大侄子要念书，那些银子早花光了，哪有给我的。”
许尖尖话题一转，“春花娘，老太太手上还有多少粮食，这你晓得不？”
张春花立马道：“昨天夜里阿奶拿了十斤荞麦粉来我们房里，藏在……” 孙氏一把将闺女拽身后去，家里有多少粮食，咋能跟大嫂说，万一大嫂要搬回来咋办？ 大嫂给老张家生了四个儿子，老太太心一软，肯定会同意大嫂再搬回老屋。 “家里没多少粮食了，几个孩子饿的头晕眼花！”
孙氏不敢再跟许尖尖搭话，生怕自己闺女这张大嘴巴子把老屋的啥情况都捅出来。 许尖尖乐得耳根清净。 一行人往深山里走，前几天这边还没什么人来，但今天上来，这一块地方都被挖干净了。 还得继续往更深的林子里走。 许尖尖还想继续找松茸，打算走的更深一点。 张三媳妇跟着许尖尖，她其实还想打听一下许尖尖手上到底有多少铜板，为啥能吃得起肉？ 她问了好几遍，许尖尖都不搭理她。 而且许尖尖越走越深，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 孙氏看了一眼天色，太阳已经出来了，越来越热，野草野菜什么的都焉巴了，中午之前她得挖一篮子野菜回去，不然老太太又得发脾气。 正好眼前有一大片新鲜的无人挖掘过的野菜，她连忙蹲下身忙活。. 张春花也跟着蹲下，抬头却看到许尖尖在前面走进了荆棘林，猫着腰不知道在找什么。 她舔了舔嘴唇，大伯娘是不是找到了什么好东西，所以才有铜板买肉吃？ 她眼珠子一转，悄摸摸跟了上去。 许尖尖带着四个儿子继续走，路边有蘑菇野菜什么的，就让四个小子先挖着，她一个人继续走，就算找不到松茸，能有点牛肝菌菇也不错。 她踩着荆棘，扒开大片的阔叶，眼前突然出现一片空旷的凹谷。 两座山中间自然形成了一个凹谷，这谷地里，竟然满是枯荷，也就是说，在一两个月前，这里是一片荷塘。 在这个时代，荷花属于偏南方的物种，应该还没引进到这不南不北的中部地区来，可能是什么飞禽走兽从南方迁徙带来了莲子，然后慢慢的，这里形成了一片大大的荷塘，目测至少有三四亩地。 不过大河村的人祖祖辈辈就生活在山窝窝里，就算看到了荷花也不认识，更不可能知道生长荷花的淤泥里竟然长满了莲藕。 莲藕可是好东西，在许多朝代都是南方附属国献给朝廷的贡品，不知道这个时代莲藕是什么地位…… 她目光灼热的看向干涸的淤泥，脑海里浮现出清炒藕片、莲藕丸子、糖醋藕饼、酸辣藕丁…… 她狠狠地咽了一下口水，弯腰找了一根粗粗的长棍子撑着，纵身一跃跳进了干涸的荷花池。 土地干涸，泥巴很硬很难挖，许尖尖废了不少力气，手心都快磨出水泡来了，才终于挖出来了一根手臂长的莲藕。 她用力将藕掰成两截，七个孔的野生莲藕，内里白白净净，闻起来还有清香。 只可惜太久没有降雨，地下的藕刚长出来一点点，没有养分就没再长大，藕有点细，不够粉，商城大概是看不上这样的藕，压根就没报价。 许尖尖将挖出来的藕扔进背篓，起身看着面前三四亩藕田，若有所思。 荆棘丛林后。 张春花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她转身就往山下跑。 孙氏挖了半篮子野菜，正准备换地方，就见大闺女慌里慌张的跑来了。 “干啥，后头有鬼在追你不成？”
张春花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大、大伯娘，她、她挖到了好东西！”
孙氏忙起身：“啥好东西？”
张春花也不知道那是啥，但白白净净的，看着就想咬一口，肯定能吃。 她带着自己娘赶紧过去。 而许尖尖挖了两根莲藕就离开了，主要是她的手经不住这么遭，再挖下去怕是要起水泡。 “就、就在这里！”
张春花跳下荷塘，指着刚刚挖开的泥巴，拿起小铲子就顺着继续挖，不一会儿挖到了一根长长的细细的东西。 孙氏用力掰开藕节，闻了闻，然后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 她眼眸一亮，这东西粉粉的，比地瓜吃起来清甜，感觉能吃，但她不敢瞎吃，咬了一口就吐了。 “走，回去问问你阿爷。”
孙氏扯了两片阔大树叶盖住挖过的泥土，这可是她闺女发现的东西，只能属于他们张家。 孙氏带着张春花着急忙慌的就下山。 这会儿是辰时末，正是上午用餐的时候，张老头子刚下地回来，坐在大槐树下纳凉，抽旱烟。 张老太太在灶房里煮野菜糊糊，一回头看到孙氏就拎着半篮子野菜回来，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两个人上山，才挖这么点野菜，一个个的就知道偷懒，天天吃白饭……” “阿奶，我和娘发现了能吃的东西！”
张春花连忙将背篓里的藕拿出来，“阿爷，阿奶，你们看看，这是啥？”
张老太太看了一眼，裹着泥巴的东西，黑不溜秋的，洗干净泥巴，这东西显出原本的淡黄色，用刀切开，里头竟然白白净净的。 她将东西递到了张老头子眼前：“这是啥东西？”
张老头子叼着旱烟，皱眉将藕节拿起来，他放在鼻尖闻了闻，咬了一口尝了下，浑浊的双眼露出光亮：“这是、是玉笋！”
早些年间，张老头子走南闯北，在南方当过学徒，那地方就有玉笋。 玉笋是好东西，每年挖出来之后要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就算是当地人，也只能吃到那些挖烂了的玉笋。 他有幸吃过几次，大骨头炖玉笋，雪天里喝一口，那滋味啊，终生难忘。 玉笋不比野菜，它能果腹，南方遇到荒灾时，许多人就是靠这个填肚子，跟地瓜差不多。 张老头子目光灼热的问：“春花，这东西哪里挖的？”
张春花手舞足蹈：“就在山上，很深很深的山里，一大片全都是，好多好多……” 张老头子当机立断：“春花，把你爹二伯都喊回来，还有大旺二旺都叫回来，赶紧填填肚子，一家人都上山去。”
张老太太听明白了，这玉笋是能救命的东西。 她转身进屋将煮好的野菜糊糊分装成十二碗端出来，家里壮年劳动力是一满碗，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一人半碗，几个孩子都是小半碗，就这么点吃食，也用了两斤荞麦粉和三四斤野菜。 用完餐后，张老太太留在家里守屋子，实则是守着屋子里藏着的粮食，其他人全都上山。 这年头，天不降雨，地里其实也没什么活干，许多人家里的男人也一起上山砍柴挖野菜什么的，张家这么多人一起上山也不稀奇。 一直往深山里走，一直走一直走，然后穿过一片阔叶林和荆棘地，就看到了一片山谷。 干涸的池塘里满是干枯的阔叶。 “这是荷叶！”
张老头子笃定道，“这东西会开花，会长莲子，莲子比玉笋更精贵，只有京城的达官贵人才能吃得上。”
张大旺敬佩的道：“阿爷，你懂的真多。”
“人啊，只要走的地方多，知道的自然就多了。”
张老头子摸了摸胡须，“有一句话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就是阿爷不让你们读书的原因。”
张二的嘴角抽了抽：“爹，你确定不是因为咱家没钱读书吗？”
张大旺和张二旺嘻嘻笑起来。 张老头子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扶着边上的大树跳下荷塘，他从荷塘这一边，走到了另一边，看似是在走路，实则是丈量这里到底有多少亩。 一圈走完，张老头子心里也有数了，四亩半的水塘，因为雨水不够，产量肯定不丰，一亩大概也能产出七八百斤斤，那就是大约接近两三千斤。 池塘湿软的淤泥变成了硬泥巴，挖玉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家十几个人来挖，起码也得挖个半年。 张老头子站在岸边，许久才缓缓道：“大旺，你去叫里正来一趟。”
“爹，你不会是想让全村人都来挖玉笋吧？”
张三皱眉说道，“这是我们家先发现的，那就是我们老张家的东西，凭啥告诉其他人！”
“这么大一片塘，几千斤粮食，我们家十几口人吃不完，也挖不完。”
张老头子不赞同的道，“再一个，春花能找到这里，其他人也能，这边山往西面下去，就是桂花村，如果桂花村的人发现这片塘，就没大河村什么事了。”
张三一脸不服气，孙氏没说话，但抿着的唇也泄露了内心的情绪。 张老头子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就先挖着，明早我再带里正过来。”
孙氏松了口气。 她还想藏一点给娘家送去，她娘家就是桂花村的，若是提前透点信，她娘家的人就不会饿肚子了。 张家十一口人开始挖玉笋。 这边许尖尖带着四个孩子下山了。 正好是午时，她将两根莲藕交给吴月娘，洗干净后切下来一小块，带着小块莲藕朝里正家走去。 一路走过去，都是干涸的田地，那些壮年的庄稼汉子无力的坐在田头，不断叹气。 许尖尖也叹气，不过干旱这种事是天灾，非人力能扭转。 她只能尽量忽略这些事，迈步往前走。 “大虎娘，你咋来了？”
里正老伴正在院子里缝补，看到许尖尖过来，眼皮子狠狠跳了一下。 去年张许氏过来，是为了让里正出面主持分家的事宜，当时闹得鸡飞狗跳，这会过来，不知道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许尖尖笑着走进去：“婶儿，里正叔在吗？”
“去镇上了。”
里正老伴叹气，“一两个月没下雨，镇上的县令头发都愁白了，今儿召集所有里正议事，主要是问问地里的事儿，你里正叔愁的大半个月没睡好了。”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里正很忙，而且烦心事超多，你张许氏那点小破事就别拿出来说了。 “那我晚点再来。”
许尖尖没说是什么事，转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