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年轻的男子应该就是罗贞陀罗,他坐着的椅子也不知道是从朱罗国搬来的还是三佛齐王宫的,整张椅子金光灿灿,扶手和侧面上的宝石还是按照某种花纹镶嵌的,真个叫华贵逼人。
但是这样的景象看在大乾兵士眼中未免有一点滑稽,因为罗贞陀罗不光赤裸着上身,连鞋子也是不穿的。 当然,朱罗人不管是士兵们还是将官们也都是差不多的打扮,人人都只穿着一条半截灯笼裤,差别就是腰上绑的腰带和手腕有没有装饰物了。 那张宝座太过耀眼,许多人第一眼就先看到宝座和坐在宝座上面的人,却没有注意到场中有一个人挥起手中的尖刀要往一名五六岁的男童后心刺去。 张晓珲他们一路通行无阻的靠近了王宫,路上遇见的朱罗士兵看到德拉跟他们在一起也有些疑惑,但是张晓珲带的人太少,他们便也不放在眼里,更何况还有自己军中的副统帅在。 但是等靠近王宫就不同了,有人拦下了他们,即便是德拉在也没用,吵吵嚷嚷似乎说不清楚,就算这样也没有影响到王宫前正在行刑的人。 就在刀尖触到小男孩后背的一瞬间,枪声响了,行刑的人倒了下去。 小男孩伊卡得救了,他偷偷转头看了一下后面,那个已经杀了他十几个哥哥的恶魔竟然倒在了地上。 他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方才他害怕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也动弹不了,他不想死,哪怕什么都没有了他也想活着,他有手有脚,即便是到海里捞鱼也不会饿死。 罗贞陀罗一下子站了起来,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吵闹,而跪在宝座旁的两人则惊喜地看向场中的伊卡。 这两人一个是伊卡的父王老伊卡,一个是他的姐姐伊媚,伊媚看到弟弟没事,急急地爬过去想要把弟弟护住,结果被罗贞陀罗一把揪住头发甩过一边。 “怎么回事?!”罗贞陀罗怒喝道。
他身形虽然不甚魁梧,但满身肌肉紧轧,二十二三岁的样子,粗眉大眼,悬鼻方唇,方脸大耳,脸部线条硬朗,是个相当英俊的南亚王子,可惜的就是满身戾气让人不敢靠近。 “王子,是华夏天朝的兵将到了!”德拉大声喊道。
罗贞陀罗一愣,历声喝问:“为何不拦住?”“拦不住啊王子,我等的舰船……” “闭嘴!”
德拉还没说完,罗贞陀罗赶紧喝止他,当着三佛齐国王的面说拦不住,这是想坏他的事吗?
罗贞陀罗脑子迅速转动着,他们发起这场战争之前为了大乾不插手已经派人前去向大乾朝贡,可大乾军队为何还会前来呢?难道大乾不怕得罪了他们以后航路不通吗? 他们当然不怕大乾,此次派人朝贡不过是做个面子罢了,毕竟打别人的跟班,只要对大乾表示我也是你的跟班,那对大乾来说就是他的两个跟班之间的争斗,他便只能做壁上观。 当然他也不想跟大乾翻脸对着干,收拾些小城邦他朱罗没问题,跟大乾这般的庞然大物对上得不偿失。 “请大乾兵将过来。”他说道。
拦在张晓珲等人面前的朱罗士兵分开,但他们只让张晓珲和德拉过去,把别的海军士兵又拦下了,而且还要求张晓珲把步枪留下,他们方才看到了,这名华夏大乾将官便是趁他们没留意举着这物件响了一声,那行刑手随即倒下了。 如此凶器当然不可接近他们的王子。 “将军,我去吧!”王峰拦住张晓珲,不想让他孤身犯险。
“没事,你们见机行事。”张晓珲拔开他的手,跟着德拉走向阴沉着脸看着他的罗贞陀罗。
他步态轻松随意,仿佛此地并不是一个几千兵士虎视眈眈的杀戮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有欣喜的,有不屑的,有恨不得戳死他的,各一不足。 “王子。”张晓珲先按照大乾礼节给罗贞陀罗行了一个拱手礼。
凡事讲究一个先礼后兵,人家毕竟是一国王子,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你是何人,何故来此?”罗贞陀罗冷冷问道。
听不懂。 “可有人识得大乾话和朱罗话?”张晓珲扬声问道。
“将军,草民识得。”跟海军士兵站在一起的谭如鑫答道。
方才他们经过了华埠,那里已经没人了,屋舍还在燃烧,火肯定是灭不了了,只能由着烧光了日后再重建。 他怕再遇见朱罗士兵,便跟着林拓他们赶来了王宫,刚好听到了张晓珲的问话。 他们跑海为生,对海路上几个重要节点的语言多少都会一些。 “你告知王子你要给我们当翻译。”张晓珲说道。
这位王子看来是个爆脾气,肯定不耐烦写来写去的。 谭如鑫硬着头皮对身边的朱罗将官说了张晓珲的意思,那将官又高声向罗贞陀罗报告。 这么一来二去,心中再多的火气也消散了不少,罗贞陀罗说道:“让他进来。”他自己是会说一点简单的大乾官话的,他的父王在他们还很小的时候就请了专人教他们,但是他不想说,一方面是他说的不是那么好,再一个,更重要的是,凭什么他一个堂堂朱罗王子要对一个大乾普通将官说大乾官话? 有了谭如鑫帮忙,对话就简单多了。 “我乃华夏大乾海军东海舰队主将张晓珲,维护海上航路安稳乃是我军职责,看到三佛齐巨港有变,平民惨遭屠戮,故前来制止。”
张晓珲说道。
“此乃我朱罗与三佛齐之间的恩怨纠葛,就不劳大乾操心此事了。”罗贞陀罗说道。
“话虽如此,但此地乃是我朝重要航道,保障航道安稳乃是我军首要职责。”张晓珲淡淡说道。
罗贞陀罗原本消散了一点的火气又开始冒出来,他恶狠狠瞪着张晓珲问道:“你欲如何?”谭如鑫战战兢兢,虽然他听说张将军的舰船打海盗极威风,可如今毕竟是在岸上,敌多我寡,张将军手无寸铁进了这处,一人难敌众拳,可他还要这般强硬…… “尔等立即从此地退出,一直退回到朱罗境内,不包含锡兰。”
张晓珲说道。
谭如鑫冷汗都下来了,说这话不是找死吗?朱罗王子怎么可能同意,那锡兰听说朱罗打了许久前不久才拿下的,让他们吐出来?这不是拿刀割肉吗? “将军,是不是再斟酌一下?”他没有马上翻译,小声地跟张晓珲说道。
“不必,一个字都不能少。”张晓珲答道。
谈判不得有个讨价还价的过程嘛!这也算递个台阶给人家下。 但是没等谭如鑫翻译,罗贞陀罗已经听懂了张晓珲的话,他重重拍了一下宝座扶手喝道:“大胆狂徒!放你娘的狗屁!给我拿下!”退出此地回到朱罗,连锡兰都要退出? 他朱罗励精图治了百年之久,如今实力大增,正一步步实现治国蓝图,只剩这最关键的一步,岂容这毛头小子指手画脚! 他话音刚落,周围七八个持刀护卫随即扑上来,却听见“砰砰砰砰”几声,冲在最前面的四名护卫已经翻倒在地,众人一愣神的功夫,张晓珲身形快速移动,等他们反应过来,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抵上罗贞陀罗的脑门,而罗贞陀罗甚至来不及拔出尖刀自卫。 “不想死就别动!”
张晓珲喝道。
朱罗士兵和将官们都惊呆了,他们虽然不清楚那大乾将领抵住自家王子脑门的是什么,但那肯定不是一把梳头的梳子啊!不然那四个人是怎么倒下的?还有那行刑手也还躺在地上呢! 于此同时海军战士们也做好了战斗准备,排成两排枪口对准了王宫前的朱罗兵将们。 “好好说话!我的人可在半刻钟内全歼你的人!”张晓珲跟罗贞陀罗并排站着,右手举着一把手枪正对着罗贞陀罗的太阳穴,场中所有人的举动都在他的视线之内。
这小子其实听得懂大乾官话,这倒是张晓珲没想到的,这不方便多了嘛! “让你的人把武器放在地上,退出五丈以外!”张晓珲再说道,他的声音极为平静,不带任何情绪,听在罗贞陀罗耳中却犹如铁杵钻耳。
该死的华夏大乾人! 罗贞陀罗脸色铁青,额上青筋暴起,他刚刚怒喝一声下令后站了起来,然后看得清清楚楚,此人从后腰处拔出手上的物件瞬间撂倒了四人,因此他毫不怀疑一件事——只要此人愿意,他也可以让自己即刻毙命。 他往前方望去,此人带来的区区两三百人此刻排成前后两排,每人手上都举着一个物件对着前方,刚好把他的人都包括进去了。 他这会终于正视德拉说的“拦不住”的意思了,抬手之间四名武士便倒下了,这他妈谁拦得住啊! 他的额头上渗出汗珠,一颗颗顺着脸颊滑落,离得远了看起来便像流眼泪似的。 “退下!”德拉见势不妙,开口对还保持着攻击准备的武士说道。
“要先把武器放到地上,退出五丈以外。”蹲在地上抱着脑袋的谭如鑫把张晓珲的话翻译给德拉。
他这可是两次死里逃生,可算是大有后福的了。 “听到了吗?放下武器,后退五丈!”德拉高声喝道。
这话可不能由王子说出来,由王子说出这话日后王子在军中再无威信。 武士们面面相觑,不过王子没有否认那便是默认了。 他们把手中砍刀放下,默然退后,一直退到了朱罗士兵的队列里。 张晓珲把枪收回说道:“大家都是体面人,没必要喊打喊杀的,我也愿意敬你是一国王子,有话好商量。”罗贞陀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有话好商量”!眨眼间干掉了他四个人,这是有话好商量吗? 他抬手用手臂狠狠抹去了前额的汗水,他不怕死,只是不想死的稀里糊涂的。 “你这般胡作非为,就不怕大乾皇帝向你问罪吗?”
罗贞陀罗转头盯着张晓珲说道,他个子比张晓珲矮了大半个头,但是这会看起来气势并不比张晓珲差。
他确定这名大乾将领的行为绝不会是执行大乾皇帝的旨意,他们今日才发起进攻,即便是传到大乾境内都得花上不少时日,更不用说传到大乾处于北方的京城了。 不愧是把历史上第一个海洋帝国扩张到整条丝绸之路上的王者,即便在形势如此不利于他的情况下仍然不输气势,可惜的就是鲁莽了一些,大概也是扩张之路比较顺畅,从而轻敌大意了。 “当然怕,所以我不会杀了王子,不过说到胡作非为,只怕我远不及王子的万一。”张晓珲淡淡说道,目光看向面前地上整齐躺着的十几具男尸,这些刚刚死去的男性从三十来岁到十来岁的都有,那名排在最后的小男孩一直盯着他们在看,跪在那排男尸后面的都是老弱病残,女性居多,一个个都面如死灰,就算现在有活下去的希望,但是亲人就在眼前惨死的事情对他们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你却要如何?”罗贞陀罗问道。
“很简单,我不管朱罗此前与三佛齐有何过节,你和你的人必须退回朱罗本土。”张晓珲说道。
“凭什么?”罗贞陀罗说道,虽然心中的怒火又开始燃烧,但是他吸取教训强忍火气。
“就凭我的实力。”张晓珲说道。
罗贞陀罗目光阴鸷,死死地盯着张晓珲,恨不得用眼光在张晓珲脑袋上穿它两个洞,相比之下,张晓珲一脸淡然,态度好得简直像是药店里的店小二。 “让跪着的人起身进屋休息,找大夫给他们诊治一下身子。”张晓珲无视罗贞陀罗的目光,吩咐哆哆嗦嗦站起身的谭如鑫道。
这些王室的老弱病残平日里养尊处优,现在在大日头底下跪了这么久,有些已经晕过去了。 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三佛齐都没有能力向朱罗报仇雪恨,能把王室保存下来就不错了,上个时空的历史他们的王朝确实延续到十四世纪才被来自阿拉伯的一个日月教政权所取代,而不管是什么人掌控此地,他们一直都是大明的藩属国,老国王死了王子都必须等着大明下诏才能继承王位。 “是,草民这就去。”谭如鑫说道,赶紧先去扶起跪在宝座旁不远处的老国王,又用三佛齐语对跪着的王室成员说话,让他们不要再跪着,如今他们安全了。
老伊卡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张晓珲和罗贞陀罗对峙,心中万分悲凉。 这两个人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三佛齐何时跟朱罗有过纠葛,不过是朱罗眼红他们所在的港口贸易想要霸占罢了,原本朱罗势大,便是给了他们也无妨,可这朱罗王子却要王室成员全部迁到朱罗居住,只余他女儿留下侍奉他。 可他们却是清楚的,有侥幸逃到他们巨港的王族后裔告诉他们,那些被朱罗强取豪夺的王族到了朱罗便只能按照他们的神教教义做低等人,此后代代生出的子孙后代也同样是低等人,永无出头之日。 他们便是死,也不愿子孙后代过上如此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