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揽着孙子欲送三人出行,家里剩的几个窝窝头也都打包了起来塞给释道玄:“这一去路上好长一段距离荒无人烟,找不到地方化缘的,大师傅还是带着路上吃吧。”
“我看这地界有山有水,又无妖魔占据,正是好地段,为何一去好长地界荒无人烟?”
面对释道玄的不解,老人家叹了一口气:“妖怪再可怕也不过是生吃人肉,又哪有强盗可怕?那些强盗却是要把人吃干抹净骨髓都榨干。”
正说着,村子里传来了像猿猴怪叫,又像人类怪笑一样的声音。 那声音尖锐刺耳,老人家一听那声音,吓得直哆嗦:“他们来了,快快快,快躲起来!”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几人视线里跳出来六个大汉,他们手里拿着长木仓短剑斧钺刀叉,惊得马匹直尥蹶子。 看到马匹行李,这伙强盗笑得更加猖獗:“大哥,今天还有大惊喜呢!”
“大和尚!我劝你们趁早乖乖留下马匹,放下行李,兄弟几个便饶了你们性命。要是胆敢不配合,兄弟们就只好叫你们粉身碎骨留在此地了!”
这六人个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好打发的,手里不知道沾了多少人命才能过得这样滋润。 江流转头看向释道玄。 孙悟空也跟着看向释道玄。 江流早就被逐出佛门,根本不以和尚自居,喝酒吃肉从没少过。 孙悟空就更不用说了,一脸的猴毛都没褪去,一看就不是人类。 三人里面,正儿八经的和尚就只有释道玄一个。 人家劫匪指名道姓大和尚,他二人也就等着看释道玄这个正经和尚有什么反应。 要不怎么说两人颇有些相似呢,这促狭劲头都一模一样。 释道玄下马念了一声佛碣,礼貌问到:“贫僧观六位施主生得高大魁梧,言语之间也不像是罪大恶极的,为什么不去做些正经营生,要做这打家劫舍的恶事?”
“哈哈哈哈哈,这秃驴还想要教化我们嘞!”
那六个强盗听得哈哈大笑,见江流和孙悟空都没有出面说事,只当释道玄是主事人,原本还有些担心孙悟空这毛脸雷公嘴的妖怪模样是个可怕的人物,现在也胆大起来,直接上手就捆了释道玄。 “你还问我们为什么要做这打家劫舍的恶事,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人了,强盗打劫还要什么理由!”
剩下几个大汉分做两组,一组去找抓那孙悟空,一组朝着江流过来就要扯他下马。 江流骑在马上,暗自使劲。 那俩强盗就像扯什么千斤重的大山一样,根本扯不动,恼得这伙强盗抬手就砍。 “兄弟们,遇到硬茬子了!”
强盗大呼一声,其余几个全都靠拢过来。 他们是真眼馋这两匹好马,都没舍得伤了马一根毫毛,家伙什全都往江流身上招呼,一副先下手为强的做派。 江流赤手空拳的,并不去接他们的兵器,一个纵身下马落进强盗包围圈中。 他不紧不慢的活动活动筋骨,雷霆出手就是一拳,直接把那强盗轰出五丈远,鲜血喷了几米高,落在地上不知死活。 这一下惊呆了其余强盗。 他们本来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眼见江流实在厉害,一窝蜂的就要四散逃跑。 江流都已经出手,又怎么可能让他们跑了?三步并做两步快速追上去,摁住俩个强盗,邦邦抱以老拳。 还剩两个往孙悟空那边跑的,更是逃不掉,直接两棍子就被打死了事。 两人默契配合,剥了强盗衣服,摸了钱包口袋,一场祸事不过三分钟就消失殆尽,反倒是被打劫的喂了个荷包鼓鼓。 “他原是妖怪暂且不论,你一个从小在金山寺长大的和尚,怎么也这么心狠手辣?!”
孙悟空在一边怒目而视:“什么叫做我原是妖怪先且不论?和尚你什么意思?!”
释道玄被捆在地上,看着横七竖八的强盗尸体,直斥:“他们虽然是打家劫舍的强盗,抓了交给官府处理就行了,如今你们不分青红皂白,私自将人全数打死,岂不是无故伤人性命,徒增杀孽?!”
江流:“哦。”
/ 孙悟空:“你这和尚真是不识好歹!我不打死他们,他们就要打死你嘞。”
两人同时开口,也不知道是谁的话把释道玄气个仰倒,开始口不择言:“真不知观音菩萨怎么点了你做佛子去取西经,像你这般全无一点慈悲之心,又怎么做得和尚?!”
江流垂眸看他,不喜不悲,竟有几分冷漠:“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释道玄被梗住。 江流注视着他,冷漠道:“释道玄,管好你自己。”
本还很生气的孙悟空瞬间高兴起来,顺着江流的话头去点释道玄:“就是,就是,你这和尚真是没道理,觉得我师傅不该当这个佛子,你倒是去找观音菩萨抗议去! 我要是老丈,晓得你这么慈悲心肠,我的窝窝头宁愿喂狗都不喂给你吃!”
释道玄蛄蛹了一下,解不开身上的绳结,沾着泥巴狼狈仰头问道:“你什么意思?”
江流一指门后流泪的老人家:“老丈人的儿子儿媳被强盗所杀,你却还觉得强盗罪不该死,难道老丈还应该捧着你?”
“我何时说过他们罪不至死?”
“你说报给官府就是了,这偏远地方,官府能管得了才有鬼!他们官匪相护,这还不是明里暗里放过他。”
“这些强盗不该死,那些过路人难道就该死?往后他们打杀的过路人因果全算在你头上?”
孙悟空总结不来,表达便有些零散,江流却是一听就明白了他想表达的重点:对坏人的仁慈,就是对好人的残忍。 也不知是谁教的孙悟空,瞧着竟比大多数都要清醒。 只可惜那释道玄是个糊涂蛋,只看得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没看见的那些就全当不存在。 江流已经对他失望,不论唐王到底谋划着什么,他都懒得再管。 “是嘞是嘞!”
老人家从大喜大悲中缓过劲来,一把抢过刚递出去的窝窝头,他虽然不敢对释道玄说什么,却也不想一片好心喂了这样的人。
孙悟空看得高兴,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他又问老人家:“这些强盗的尸体又该如何处理?”老人泪流满面:“这些杀千刀的东西,你们放着不用管,自有我们村里里的人收拾!你们且去赶路吧,西天路远,就不耽误你们时间了。”
再三想要帮忙,老人家也没同意,江流把搜来的银两都留给了老人叫他分给其余被收刮的村民。 他略过释道玄,翻身上马,哒哒哒的离开。 孙悟空上前使了个法术解开释道玄身上的绳索。 释道玄也没生气自己被讨厌,只是有些不解:“既然要管,又为何不管到底?”
江流:“……”看来释道玄是真的读佛经读傻了。 他懒得说,孙悟空嗤笑一声:“这村子里的人长年累月的备受强盗迫害,家里不知道多少人死在强盗手上,如今正好出一口恶气,就算老到爬不动,也绝不会需要你来管!”
说完孙悟空就撇下释道玄追上了江流:“还好我的师傅是你不是他,若换做是他可真要俺老孙的命。”
这直白的话简直像个炸雷,直接在江流的耳边炸响! 除去迁安和尚,再没有谁曾这样坚定的选择他,庆幸自己遇到的是他! 哪怕他自始至终都很清醒,完全不在意那些小和尚高高在上的鄙视,冷暴力,认为不是他们孤立了他,而是他孤立了他们所有人。 哪怕他自己完全不在意,坚定认为人就该为了自己而活,别人的想法算个屁。 直至此刻,江流才发现,金山寺的生活到底还是影响到了他。 心底仿佛听到一声轻微的破碎声,某种禁锢在他身上的枷锁轰然破碎,得到了一份圆满。 他抬头看向孙悟空,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孙悟空已经变成绿名,底下顶着的那根血条也消失了。 就好像连他的天赋神通都在告诉他,现在,孙悟空是一个无害的妖怪了,你也可以拥有一个意趣相投的朋友。 江流握着缰绳,面上不动声色,拇指下意识的拨动佛珠静心。 只是他手里哪有什么佛珠,佛珠早就还给迁安了,现在拨的全是空气,他都没有发现! 内心越是麻爪,面上就越是云淡风轻的转移了话题:“和他说那么多做什么,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孙悟空把这句话咀嚼了一遍,称赞道:“师傅,你这话说的真有几分意思!”
江流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随意问到:“我瞧你原本不甘心的很,如今怎么又甘愿去开解他了?”
孙悟空一摆手:“我原本也记着你们放我出来的恩情,要不是菩萨说了具体时间,叫俺老孙好一顿日夜期盼,结果又迟迟等不到人来,让俺老孙以为被戏耍了,也不会这般生气。”
“现在我已经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自然不会再误会你们是一伙的戏耍于我。”
撇开这层再去看江流,那是怎么看怎么合眼缘。 无论是为人处事,还是三观态度都让孙悟空格外喜欢,仿佛两人天生就是要尿到一个壶里去的好兄弟,竟是格外的合拍。 像他这样讲义气的大妖怪,看顺眼了当然是直接就把人当自己人。 红名变绿名,就是这么简单。 只不过,孙悟空不知道,拖延了取经时间这一茬,有一半的锅还真应该背在江流的身上。 不过江流也不觉得理亏:“你说的没错!”
反正一切都是菩萨策划的,要不然也没这么多事。 他和菩萨又不是一伙的,自然不可能合起伙来戏耍孙悟空,所以这个罪名落在菩萨头上,不是理所当然吗? 好像这样转移话题有点儿过于明显,江流又补充了一句:“我也觉得幸好我徒弟是你不是他,要不然一天天的没完没了。”
两人达成共识,都很庆幸。 只有释道玄受伤的世界,完成了。 哒哒哒—— 听着马蹄声追上来,江流转头看了一眼沉默的释道玄,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无视了这么个大活人,继续朝西行去。 赶路总是很枯燥乏味的,日复一日像个固定好的程序。 而江流早就习惯了这种枯燥乏味与寂寞。 在金山寺的时候,他的一天从卯时起,卯时起床洗漱跑步,练习基本功捶打身体机能。 辰时大食,然后,念经(打瞌睡)。 午时巡逻。 申时小食,然后,念经(打瞌睡)。 酉时练习拳脚,巡逻,守夜。 后来踏上西天取经路,就变成了卯时起床洗漱跑步练习。 辰时大食,然后赶路。 申时小食,然后赶路。 酉时练习拳脚,然后找地方住宿休息。 日复一日,就算偶尔有例外,江流也不会忘记把锻炼时长补齐。 他实在是一个很耐得住孤寂的人。 但是孙悟空却仿佛孤寂了五百年,一朝爆发,再也忍耐不住一般,招猫逗狗,路过小松鼠都要薅一把。 只见孙悟空立在前面,也没用什么法力神通,双脚蓄力刷的一下跳起来打中树梢上一片泛黄的叶子。 他笑吟吟的看着江流:“师傅,你要是能打到那片叶子,我就算你厉害。”
江流:“……” 好幼稚啊。 像江流这般沉熟稳重的人——那必然不能认输! 江流唰的一下跳起来,越过孙悟空指的那片叶子,打到更高处的一片叶子。 无论见几次,孙悟空都觉得,江流作为一个肉体凡胎,实力也太过于夸张了一些,应该开除他人籍! “这不是很简单嘛。”
面对江流的凡尔赛,孙悟空反手指了指一旁的释道玄。 稳重如释道玄也悄悄跳起来打了一片叶子,只是那高度嘛,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天差地别。 突然成为视线的中心,释道玄收了收袖子,有些尴尬。 江流理所当然:“像他这样从不锻炼的得道高僧,战斗力还不如一只鹅,他就算跳起来打到你膝盖,我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跳起来打到膝盖。 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孙悟空直接笑出鹅叫声:“鹅鹅鹅哈哈哈哈哈哈哈……” 释道玄:你们礼貌吗?! 看着气急败坏走在前面的释道玄,江流和孙悟空对视一眼,笑声直破天际,惊起一林鸟雀。 峰回路转,就看见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间出现了一个哀伤哭泣的老妇人,手里还捧着一件绵衣,绵衣上面还有一顶花帽。 再往她头上一看——血红大字:南海洛迦山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暂代)。 观音菩萨下了血本,装成这样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妇人,也不知道是来算计什么的。 江流能叫祂失望吗? 那必然不能。 要不然怎么能对得起菩萨一番辛苦装扮呢? 江流眼珠子一转,心里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