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果然还是很奇怪,妖怪是红名也就罢了,观音菩萨为什么也是一个红名?”

  江流原本眼睛正常,只是对于旁人情绪格外敏感。

  发生变化还是因为在护送金山寺僧人上京途中遇到了妖怪。

  打斗中,江流防身锡杖折断,处处受限,只得肉身拳脚并用,也还是几次受伤。

  眼见久拿不下江流,妖怪们便分做两拨,一伙缠住江流,一伙去吃僧人。

  情急之下,他一口咬住疤脸老虎精的脖子,铁锈味在江流的口中弥漫开来,他失去了神智,身体中某种东西开始苏醒。

  等到江流意识回复,野猪精已经被他生吃成了一张血皮,其余几个妖怪跑的跑,死的死。

  而他满身是血,眼眸通红,站在尸山血泊之中,宛如地狱罗刹。

  睁开眼就看到众人头顶着名字一半红一半黄。

  唯有师傅迁安头顶绿色名字。

  从这些人的态度当中,江流发现,红名就是敌对状态,黄名就是中立状态,绿名就是友方状态。

  之后江流又实践了几次。

  颜色是他们对江流的真实态度,头顶的名字则是他们的真实身份,血条则类似于生命强度一样的东西。

  妖魔基本都是红名,人类大多都是中立黄名。

  只有妖魔才会现出血条,人类就算是红名也不会出现血条。

  总体而言,他似乎觉醒了某种真实眼。

  除此之外,身体似乎也得到了某种淬炼,比之前的他要强一倍不止。力气也翻了几翻,一拳下去,开山崩石。

  只是,持续不断的饥饿根本无法用普通的食物填补。

  这条金鱼精算是开辟了他的新食谱。

  现在问题来了。

  为什么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居然是个红名?

  而且,还有一个带着锁的血条。

  想不通!

  “怎么是你?”

  江流抬眸看着来人,他不觉得金山寺方丈可以劝服自己,观音菩萨为什么会让这人前来?

  老方丈半点儿没计较江流的无礼。

  如今,老方丈再看到江流都两眼放光,只觉得江流不愧是真佛转世!

  看看这浓眉大眼,唇红齿白俊俏白皙的模样,不愧是佛子!

  看看这天生的眉心一点朱砂痣,这岂不是眉间白毫相的佛心象征!

  真佛落在我金山寺,活该我金山寺要大兴!!

  老方丈激动得血气上涌,脸颊泛红。

  他假做咳嗽两声,清了清喉咙,端着姿态,满脸正色问:“江流,你杀生吃肉,触犯清规戒律,可知错了?”

  江流敷衍点头,目光略过老方丈,看向后面的云层。

  “既然你已经知错,我便给你一个知错就改的机会,只要你日后不再犯戒,金山寺会重新容纳你,给你身份度牒——”

  江流拒绝PUA:“不用,我觉得现在挺好。”

  老方丈被噎得差点咬到舌头,早想到江流会拒绝,他倒也没有太诧异,皱着眉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可是对金山寺将你逐出佛门心有芥蒂?”

  “没有。”

江流很坦然:“触犯戒律清规被逐出佛门是规矩,我不守规矩,自然是要被逐出佛门的。”

  老方丈自认看人还是很准,江流这番话竟是发自内心的。

  可,江流也是发自内心的不想再回去当和尚。

  就有点难搞。

  “只要你愿意回归佛门,你会被尊崇为佛子,获得无上的地位,只要你去西天取经归来,更是能够得到金身正果,成就佛位!”

  江流:“所以呢?”

  “如此你都不心动吗?”

  江流摇头:“我觉得,还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更舒服一点。”

  老方丈:“莫非你当我是在哄骗你?这可是观音菩萨亲口所言,所有僧人没有不知道的,你随便问一下就清楚了!”

  “是吗?”

  老方丈点头:“当然!”

  江流双手扩在嘴边呈喇叭状,朝着他身后扬声问到:“菩萨,您这到底是想干什么?”

  菩萨:勿扣,不在!

  老方丈回头什么也没看见,头疼至极的看着江流:“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江流摊手:“我不想干什么。”

  “不想当佛子?”

  “不想。”

  “不想成佛,法力无边,不死不灭?”

  “不想。”

  “不想去取西经?”

  “不想。”

  眼看江流是铁了心,老方丈肉疼的开出价格:“只要你愿意去,我可做主给你赠金千两!给你提供永久住宿权利,金山寺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江流嗤笑一声:“方丈好算计,这些条件就想买我江流的命?”

  方丈不解:“何至于此?”

  “不说取经归来的各种好处,这一趟也不至于要命,顶多花上十来年的时光罢了,简直一本万利,要不是佛子是你,我怎么都愿意去的。”

  江流挑眉:“对,所以为什么佛子是我不是你。”

  “为什么佛子不是你,不是释道玄,不是其他任何一个有名有望的得道高僧,而是我这样一个喝酒吃肉被逐出山门的假和尚呢?”

  更何况,菩萨头顶可是红名,这几年绝对有坑。

  江流心中没有半点儿侥幸。

  一开始,老方丈还以为江流是在奚落他,再听江流后面那一句,心里也不由的嘀咕起来。

  对呀。

  为什么呢?

  难道满天下人都不如一个吃肉喝酒假和尚有资格当佛子吗?

  好像嗅到了一点点阴谋的味道。

  他心里纳闷,嘴上却还说到:“因为你是真佛转世,你上辈子是佛前弟子金蝉。”

  “那我为什么会转世?”

  “因为你不爱听佛祖念经,所以转世轮回经历磨难才能重——”老方丈说着,突然止住了话头:“你个小兔崽子,套我话?”

  “既然要历劫,岂不是正好说明西天取经困难重重?”

  老方丈答非所问:“那你本是佛前弟子,你不想回归吗?”

  江流:“我看佛祖也不一定想我回去,反正我是因为不爱听经才被贬入轮回的,回去不是碍他的眼?”

  这一点,金山寺僧人深有体会。

  从小,江流听着人念经敲木鱼不用一刻钟就能睡着。

  被逮着念经就像是蒲团上长了尖刺一般,怎么都静坐不住。

  在金山寺长了十几年,他至今念不出一卷完整的经书,更别说什么佛理,完全一窍不通。

  这样的佛子,委实……嗯……

  “摊上你确实挺遭罪的。”

  老方丈差点被说服。

  但是,将金山寺发扬光大的野心唤醒了他。

  “人怎么能跟神佛斗呢?叫你去取西经总比要了你的性命高强吧?”

  江流:“祂若要杀我,只管来杀。”

  老方丈劝得心神疲惫,无可奈何:“你真不能劳烦跑这一趟?就算我求你了。”

  江流:“不是‘算我求你’,你就是在求我。”

  为了金山寺,老方丈主打就一个能屈能伸,半点儿不打磕巴,直接道歉,苦苦哀求:“之前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错过了您这座大佛,如今只求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回归金山寺,去取西经,你要我怎么着都成!”

  江流乜了他一眼。

  老方丈:好的,我懂了。我们之间只有交易没有交情,是我妄想了。

  不过,老方丈也确实想到了办法。

  无上的荣耀,地位,金钱,性命……这些都打动不了江流也没关系,总有一个人可以劝得动江流。

  金山寺派出了江流的师父——迁安和尚。

  “师父,你来了。”

  迁安和尚在江流的身边坐了下来,既没有对他烤肉视而不见,也没有高高在上的批判,甚至没有开口劝江流去取西经。

  他只是平和的在江流身边找了块平地,一敛佛袍席地坐下,带着笑应了一声:“我来了。”

  他沉默着,就让江流有了无数倾诉的欲-望。

  江流笑了一声,肩膀松懈下来,眼神落在火膛里,手里拿着根小木棍拨弄着燃烧的柴火:“我就知道你会来,可我盼望着你别来。”

  因为,来了就代表师父迁安在金山寺与江流之间,选择了金山寺,放弃了江流。

  师父师父,如师如父。

  他还是盼望着,师父迁安能疼疼他。

  迁安道:“师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必我劝,你也会去的。”

  “我来,只是想看看你离开金山寺以后过得好不好。”

  “当时没能见到你,终究是放不下心来。现在看你吃好喝好,整个人宛如脱离了束缚,师父就放心了。”

  这一番话说得江流沉默了。

  向来严厉的迁安突然说出这么温情的一番话,完完全全打翻了江流心中关于他的固有印象,让人猝不及防,溃不成兵。

  他撇开头,固执的说到:“师父,我不愿意去。”

  “西天取经必定危险重重,我不愿去。”

  “求人不如求己,他们自己都放弃了思考,凭什么要让我为了不相干的人牺牲自己。”

  这话与其说是为了说服迁安,更像是为了说服他自己。

  仿佛说得自己多自私自利,他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拒绝一样。

  “你小时候,因为不会念经,明面上不喜方丈摁着你念经,背地里却还一整夜一整夜的记经文。”

  “可不会还是不会。”

  迁安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嘴犟的孩子:“后来你被方丈留下做了武僧,就日夜不休勤练身体,周边流氓地痞全都被你驱逐,却又容忍了那些乞丐弱小靠着金山寺求生。”

  “所以,师父知道你一直都是一个好孩子。”

  “如今,天命在你身上,你不会推诿给别人,你会去的。”

  听到这句天命,江流只觉得讽刺:“什么狗屁佛子,狗屁天命,简直像个笑话!这根本就是一场骗局!”

  “你若觉得这是一场骗局,那你就去揭穿它。”

  “我该怎么做?”

  江流有些迷茫。

  假如真像江流先前猜到的那样,西天取经只是一场为了扩大佛门影响力的骗局,那么水陆大会就已经把势头拉满。

  他就像是一个裹挟在洪流中的木偶泥胎,一个取经计划里可以被替换的符号,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佛来说,蝼蚁的想法根本不重要。

  无论他去还是不去,好像都不能影响什么。

  这才是江流最无力的地方。

  在每一次问别人‘为什么佛子是我’的同时也是江流在问自己,为什么佛子是他?他甘愿当这个棋子吗?他愿意去替佛门撒一个弥天大谎哄骗世人吗?

  他内心的排斥告诉他,他不愿意。

  他不甘心就这样被摆布!也绝不会就这样认命!

  可他该怎么做?又能做什么?

  涉世未深的江流仿佛被笼罩在了无尽的黑暗中,给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去深入了解祂,去走去看,去听从你内心的声音,你就会明白自己做的对不对,又该怎么做了。”

  迁安眉目温柔的注视着江流。

  那样的视线仿佛有着千钧的力量,一层一层的剥开江流的内心,让他直视自己。

  江流撇开视线,只觉得无法承受那磅礴的信任。

  想到菩萨头顶的红名,他又追问道:“哪怕我最后还是坚定的站在对立的立场上?”

  “既然如此,那就去吧,去追求你内心的圆满。”

  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却养育了一个质疑神佛的弟子。

  迁安和尚的包容,像极了真佛。

  良久之久,江流从怀中取出妥帖珍藏的佛珠手串。

  这是江流幼年时心性不定,迁安赠送的他自己佩戴盘拨了许多年的佛珠手串。这串佛珠也同样陪伴了江流十几年。

  如今,他将这串佛珠还给迁安,翻身跪在迁安面前,磕了三个头。

  迁安接过手串。

  两人都心知肚明,无论江流做什么选择,此去都是前路茫茫,生机渺渺,或许就再也没相见那一日。

  江流不曾道别,迁安也没有挽留,就像两条直线,相交于一点后,再不回头的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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