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辞给阿黎的新玩意是一匹马, 一匹枣红色的良驹。
此马皮毛油亮光滑,腿长矫健,身形壮硕。阿黎老远瞧见, 惊讶地“哇”了声。 她欢喜地跑过去,围着马打量了两圈:“容辞哥哥, 这是给我的?”容辞点头:“喜欢吗?”
“喜欢, 这马真好看。”
阿黎试图坐上去跑一圈, 牵马的侍卫阻止道:“阿黎姑娘,这马才从北边送来, 且小心。”
容辞走过来:“此马性子烈,可一旦认主, 就会无比忠诚。”
阿黎问:“它此前有过主人吗?”
这是下属官员搜罗来送给容辞的,拢共就两匹。一匹被容辞送去了贺柏舟的府邸作礼, 一匹命人牵来了这里。 他说:“还未有过,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不过,得慢慢驯化。”
阿黎听了,些许遗憾:“这么俊的马,我还想着届时带它去打马球呢。”
凝霜打趣道:“姑娘, 这是战马, 京城贵女们打马球都用矮脚马呢, 你若骑这匹马去岂不胜之不武?”
这个年纪的少女嘛,得了什么宝贝都喜欢炫耀一番, 阿黎也不能免俗。 见此好马, 头一个想的就是拉出去让旁人惊艳惊艳。此时被凝霜看穿心思,她羞赧地瞪了凝霜一眼。 容辞莞尔。 他从侍卫手上接过缰绳, 先是摸了摸马, 然后在它耳朵旁低声说了些话。 “阿黎, 上去试试。”
“嗯。”
阿黎也学着他轻柔地摸了摸马,见它并不反抗,高兴道:“容辞哥哥,想必它也是喜欢我的。”
她踩着马镫,翻身坐上去。很快,马缓缓走起来。 只不过这马走得极慢,还边低头寻地上的草吃,对新主人一点也不给面子。 阿黎微窘。 她还是头一回骑战马呢。 还别说,这样高大的马,坐在上头竟是油然而生一股威风。 阿黎不甘它这样慢慢吞吞,索性用力夹了下马腹。 下一刻,骏马立即小跑起来。 “容辞哥哥,”阿黎欣喜:“它真聪明,能懂我的意思。”
然而,还未等她高兴完,骏马小跑了半圈后,倏地高扬前腿嘶吼起来,像是想将背上的人甩下去。 阿黎大惊,试图勒缰绳制服它。 可她低估了这匹马的烈性,非寻常矮脚马好制服。眼看就要被甩下去,突然,身后坐了个人。 容辞不知何时跃上她的马,他飞快夺过阿黎手上的缰绳,并将阿黎护在怀中。 他轻巧地将缰绳一甩,绳子绕在高扬的前蹄上。之后,容辞再用力一收。烈马的前蹄被束缚住,胡乱挣扎,但它挣扎没多久,很快安静下来。 这时,容辞收回缰绳握在手上,一夹马腹,“策”一声,骏马听话地向前奔跑。 骏马奔跑速度极快,在暮色旷野中宛若闪电。山岚树影纷纷往后飞流,傍晚凉风呼呼掠过耳边。 阿黎紧紧贴在容辞怀中,感受这番荡气回肠的跑马。此前还惊慌的心因为有容辞在,渐渐踏实下来。 “容辞哥哥,”她转头,兴奋地望向容辞:“我们好像在飞。”
她确实像飞起一般,心飘在风中,刺激又痛快。发丝和衣裙也随风舞动,宛若夜幕精灵。 容辞偏头,目光静静落在少女脸上。 她面庞柔美,笑容明艳,令他不禁恍了神。 记得前世,他也曾跟阿黎同骑过。 彼时是在某一年的秋猎上,阿黎作为睿王府家眷同行。看见旁的夫人小姐们骑马打猎,她心生羡慕。 他索性选了个偏僻的地方,带她一同狩猎。 可阿黎骑得小心翼翼,一来怕自己掉下去,二来又怕耽误他。是以,整个过程紧紧揪着他的衣袍,并未觉得欢乐。 事后,她果真因为他打的猎物比旁人少而暗暗自责。 其实上辈子阿黎也会骑马,却并不娴熟。许是小时候鲜少涉猎,只在书院学过皮毛。 后来嫁入睿王府,她忙于操持中馈、服侍公婆,更是少有闲暇时间娱乐。 在他的印象中,阿黎大多数时候是沉默不爱说话的,是安静乖巧的,也是胆小谨慎的。 像这般恣意的笑容,他从未见过。 正想到这,突然前方横遇沟壑,身下骏马纵身一跃,两人猝不及防跌下来。 所幸容辞反应迅速,将阿黎紧紧护在怀中,又顺着草地打了几个滚,两人这才平稳地停下来。 只是这一停,容辞僵住了。 阿黎被他压在身下,她发丝凌乱,脸上残留几丝惊慌。水润的眸子迷茫无措,红唇微张间,露出里头雪白的贝齿和粉舌。 这副模样......宛若上一世同房后,被他欺负得狠了的神情。 容辞气息粗喘,默默盯着她。 若是不曾尝过滋味还好,可偏偏阿黎身子何等美好,他最是清楚。 但现在他的阿黎还小,才将将及笄...... 少顷,容辞闭了闭眼,将阿黎扶起来。 “碰疼了吗?”
他问。
阿黎摇头:“容辞哥哥呢?”容辞自然是不会疼的,他常年锻炼,这点摔打并不当回事。 “走吧,”他眸色渐渐清明:“天晚了,我们回去用膳。”
. 六月初五,镇国将军府设升迁宴。 贺家虽常年不在京城,但这回打了胜仗且得了封赏正是圣眷浓时,朝中许多人想巴结。即便与贺柏舟立场不一的人,此时也会给面子地送来厚礼。 贺府管家站在门口唱礼。 “左都御史常大人送字画一幅。”
“通政使李大人送纹银三百两。”
“广恩侯府谢侯爷送紫玉麒麟一对。”
“睿王府容世子,送西域汗血宝马一匹......” 这话一落,周遭安静下来。 只因容辞送的礼跟旁人不一样,旁人的礼放在匣子里是瞧不见的,可这马却活生生地站在众人眼前。 西域汗血神驹,气质和神态皆非寻常马能比,凡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见。 此马毛色通体油亮,体格壮硕,肌肉丰满,四肢矫健。头上绑着喜庆的红绸,脖颈上也挂着一只祥瑞铃铛。 这马只安静地站在那,就吸引了所有人注目。 也不知是何人小声道:“听说此马世间罕有,其先祖可追溯到隆丹王的坐骑。”
旁人一听,咋舌:“了不得,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旁的不消说,这份威武气势就不同凡响。”
贺柏舟是厮混战场之人,武将酷爱什么?无非是宝剑宝马。这样一匹马,他只需瞧一眼,就明白多么难得。 不可否认,他的确是心动的。 但这礼,不能收。 贺柏舟缓缓走下台阶,来到容辞面前。 他拱手:“容世子有心了。”
容辞道:“恭贺升迁之喜,还望贺将军不嫌弃。”
贺柏舟扯了扯嘴角,今日来送礼的,当属他容世子的礼最为张扬,又岂敢嫌弃? “容世子的心意贺某领了,但这匹马,敝舍庙小,恐怕容不下。”
他话中有话,看似拒绝贺礼,然而容辞明白,贺柏舟已看穿了他的目的,隐晦地拒绝他罢了。 容辞淡淡笑了笑:“贺将军多虑,一匹马而已。贺将军乃我朝英雄,别说一匹畜生,就算是天上麒麟也配得。”
贺柏舟眉目严峻,紧紧盯着他。 半晌,吐出两个字:“过奖。”
. “贺柏舟这是何意?”
莳华馆,孟子维道:“他既然收下了你的礼,为何还疏离你?”
容辞慢条斯理放下茶盏:“收我的礼是骑虎难下,但当众疏离我,是在给龙椅上那位表忠心。”
孟子维却道:“我不信他不知自己处境,如今多个靠山多条退路,他这般冷漠拒绝,这不是自断后路吗?”
“也未必。”
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琢磨棋盘的尹绍歆,突然开口:“贺柏舟此人并非莽夫,能走到今天定然是个有心机谋略之人。只不过,眼下皇上和睿王府两相对峙,皇上忌惮天下舆论不好明着对睿王府下手,这些年也找不着合适的把柄,可并不代表他会继续容忍。”
尹绍歆道:“在贺柏舟眼里,睿王府同样风雨飘摇,并不能为他遮风挡雨,算不得他的退路。”
十年过去,尹绍歆已经不再是当初在翰林院当值的小官了。正如容辞预料的,尹绍歆凭借自己强干的手腕,在朝堂上游刃有余。如今已官拜内阁大学士,乃手握实权的朝臣。 容辞道:“尹大人说得对,贺柏舟虽忠心,却并不迂腐。眼下不愿与我们结交,是因为看还不到睿王府价值。”
孟子维问:“你有何妙计?”
“并无妙计,一切照常行事。只不过......”容辞说:“即便这次我们能帮贺柏舟化解危机,可他手上的十万贺家军始终是威胁,皇上定会再找理由扣留他在京城。”
“那怎么办?”
容辞与尹绍歆对视了眼,异口同声道:“北边。”
“何意?”
孟子维见两人打哑谜高深莫测,不服气得很。分明他跟容辞关系最好,相处的时间也最久,怎么这个尹绍歆却跟容辞最默契? 更可气的是,他居然一点也不懂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容辞道:“要想保全十万贺家军,那就只有继续打仗。皇帝需要他,自然就不能急着卸磨杀驴。”
“可现在边境太平,哪里来的仗打?”
“没有,那就让它有。”
容辞说:“我欲过几日离开京城,去一趟北边。”
孟子维不赞同:“你亲自去?但凡你离开京城,他就盯上你,难道你忘了前些年离京办差的遭遇吗?”
这十年来,人人只知容辞政绩办得漂亮,睿王府风光无限。殊不知,这些都是容辞一次次化险为夷得来的。 皇帝忌惮睿王府已久,刀悬在头上迟迟没落,不是不想,而是没找到机会。 容辞在京城皇帝不好动手,便想方设法让他离京办差。但凡容辞离京,迎接他的是源源不断的刺杀。 “你去太危险了。”
孟子维说:“我代你去。”
“不必,”容辞道:“此事隐秘,须我亲自去部署。”
“何时出发?”
“中旬过后。”
. 六月中旬,静香书院举办马球比赛。 静香书院每年都会举办一场马球赛,分男女赛次。上午是女子比赛,下午是男子。 恰巧这日休沐,除了静香书院的学子,连国子监的学子也来凑热闹,同时还有京城的贵女们。 当然,这些贵女是过来看男子比赛的,为了占位置,这些人一大早就来了。 静香书院虽男学生居多,可每年的马球比赛就属女子最有看点。 原因之一,女子花拳绣腿,马上英姿好看。之二嘛,就不得不提到好胜心了,为了拔得头筹,每年都会有吵架的事发生。 这些静香书院的女学生看着斯斯文文,可上了球场后,个个跟上战场似的英勇无畏。吵起架来,洋洋洒洒骂人不带脏字,个个嘴皮子利索得很。 就连素来温柔乖巧的阿黎,在去年还跟苏慧吵过一次。 “我打听过了,苏慧牟足劲要赢你呢。”
这厢,阿黎跟柴蓉蓉站在花坛边,柴蓉蓉悄悄道。 “她为了这次比赛私下请教了厉害的马球高手,还请绣娘特地给她们队做了队服。那衣服我看过了,从头到脚武装得极严,比咱们的好不止一点半点。”
柴蓉蓉低头瞧了眼她们身上穿的黄色马球服,略微嫌弃:“我一直就觉得这颜色太弱了,咱们应该穿大红色。”
阿黎正在喝水,差点呛着:“你当是成婚么,穿那么红做什么?”
“话不是这么说,红色威风啊,再不济穿黑色也行啊。苏慧她们的是紫色镶金边的呢,布料上还有花纹,闪耀得很。”
“......又不是选美。”
“可气势也很重要啊。”
阿黎点头:“有道理。”
这边说着,人群中起了点骚动。两人抬眼看去,就见贺玉卿骑着匹白色骏马优哉游哉地走来。 他胯\\下的马张扬,本人也不逊色。一身宝蓝色绸杭锦袍,织金福纹长靴,还风骚地执了把逍遥扇。 柴蓉蓉看得痴迷:“这贺玉卿怎么长的?他一来,在座的男子都被他比下去了,叫人怎么活啊。”
“哎呀!”
柴蓉蓉激动:“他朝我们这边走来了!”
阿黎:“......” 她心情一言难尽。贺玉卿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招摇,她还不好意思跟他碰上呢。 当下之际,还是先溜为好。 但她再快哪有贺玉卿的马快?没片刻,贺玉卿就来到阿黎跟前。 “怎么见我就逃?”
贺玉卿也没下马,就这么坐在马上吊儿郎当笑她。 阿黎停下脚步,矜持地福了福:“贺公子。”
“宋槿宁,一会你比赛?”
“嗯。”
阿黎客气问:“贺公子有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跟你说一声,我同他们打赌你赢,还特地押了五百两银子。”
贺玉卿拿扇子挠了挠脖颈的痒痒:“可别输啊,那是我全部家当,我下半辈子靠你了。”
“......” 这人,光天化日下说这种轻佻的话。 阿黎脸颊微红。 她悄悄四下看了看,好在她站的地方偏僻,旁人都离得远。 “你押五百两银子与我......” 后头那句“何干”还没说出口,柴蓉蓉就使劲摇晃她:“阿黎快看那边,容世子来了。”
阿黎忙转头,就见不远处,容辞站在树下瞧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