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居住的地方更宽敞了,但阿煤却渐渐难以入眠。
偶尔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后才昏昏睡去,又在睡梦中陡然惊醒。 无数个雨夜之后,庄园的主人在一天晚上突发恶疾,没来得及抢救,撒手人寰。 主人有六个儿子,七个女儿。 大儿子在父亲逝世的前一年,便选择离开庄园,去市区发展,自此再也没有回来。 二儿子留在庄园里,却染上怪病,常年卧病在床,靠吃药维持生命。 于是庄园的事务,只能落在三儿子头上。 其余的老四老五年龄较小,还在市区读书。 在主人的葬礼上,阿煤看到了那条主人豢养多年的老黄狗被人牵走,那间狗舍里换了一条年轻力壮的新狗,是三少爷喜欢的斗犬。 阿煤忽然觉得,自己也该休息了。 他想要回到那个雨夜,再睡得那样安稳。 于是他跟三少爷请辞,但三少爷却将他极力挽留,还拿出老主人的遗书,让他照应三少爷。 没办法,阿煤只能答应,再做几年。 这几年,阿煤的活儿少了,他开始帮忙培养新人。 在这些新人里,他认识了一个女孩,小脸跟花猫一样,刚被接回来的时候脏兮兮的,但眼神却很明亮。 他是女孩的教官,女孩很黏他,慢慢地,二人交往了,三少爷亲自为他们举办了婚礼,二人结为夫妻。 阿煤再次感受到像初次睡狗窝那样的安稳幸福。 几年后,女孩怀孕了。 阿煤明白,自己真的该休息了。 他再次请辞,而这一次,三少爷没有再拒绝,只是让他帮忙做最后一单任务,就让他退休。 …… …… “任务失败了?”墟界中,许深跟柳积川并肩行走,二人跟随在前方的阿煤身后。 柳积川给许深讲述着阿煤的故事。 听到许深的提问,柳积川微微摇头:“没,任务成功了。”
他停顿了下,道:“只是,任务有点勉强,他留下了线索把柄,被逮住了,判罚入狱10年,后来他在狱里表现好,提前三年释放出来了。”
许深微微点头。 “但阿煤出来后,物是人非,一切都变了。”
柳积川轻叹,道:“他的妻子在执行任务中死了,那庄园在老三的管理下,行动激进,得罪了一些不该得罪的人,被抹去了,从小镇上消失。”
许深微怔。 “他的女儿因一些原因,送到了小镇的福利院中,在阿煤小的时候,小镇上的福利院还不多,但如今生活越来越好,小镇上的各种设施也越来越完善了,逐渐朝市区靠拢嘛,因此他女儿倒没受什么苦。”
柳积川微笑道:“在阿煤出狱后,他接回了自己的女儿,现在他们就居住在这里。”
他驻足转头,看了眼先前走出的小屋。 “那里就是他第一次挤的那个狗窝,那户人家早就搬走了,那块地被他买下,现在被建成了他的房子。”
“听说他睡在里面,很安心。”
许深回头看了一眼,小木屋看上去很破旧,但门板上却别着一颗白色野花,装点了几分生气,别有一种温馨。 二人继续跟上阿煤父女。 这时,经过街口转角,阿煤将女儿送到小镇上一家普通人学校中。 这是整个小镇唯一一家普通小学。 在里面就读的都是开眼的正常人,并非雾民。 父女俩在门口道别再见,但许深看到周围其他开车来送孩子上学的人,却对二人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什么。 “阿煤出狱后,将先前积攒的钱拿出来,找到女儿后,给女儿开了眼,剩下的钱,都积攒着用来给女儿读书。”
柳积川说道。
许深点点头,难怪先前的小木屋很破旧,原来钱都用在别处了。 这时,门口的学校职员似乎认出了阿煤父女,将孩子拉住,来到了阿煤面前。 “煤先生,请你跟我来一趟,我们领导想见你。”阿煤疑惑,但还是点头答应。 他看了看时间,道:“快上课迟到了,先让孩子去上课吧。”
“领导说要见见你们父女。”
职员再次说道,眼神却很淡漠。
阿煤脸色微变了下,随即在职员的带领下,拉住女儿的小手,来到了学校领导的办公室中。 “煤先生。”学校领导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长久坐在椅子上,将其腹部的赘肉挤在一团,看上去全是脂肪。 他看到阿煤父女,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手指在上面点了点:“煤先生,经过其他家长跟老师的反应,你女儿不适合我们学校,这是退学书,希望你能签字。”
阿煤怔住,他身边六七岁的女儿,也表情紧张起来,似乎听得懂什么意思。 “主任,您,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女儿在学校一直很乖巧的,从来不闹事。”
阿煤连忙说道。
说着,他急忙低头看向自己女儿:“小球,你在学校跟人打架了吗?骂人了吗?”女孩看到父亲急切的眼神,不知为何像受到委屈,哭道:“我没有,我没有骂人,我没有打人,是他们打我,骂我,还骂爸爸,我都没有还口,呜呜……” 女孩说着抹着眼泪。 阿煤的表情凝固,脸色有些难看,他抬头看着主任:“我女儿很乖的,绝对不会跟人打架,是别人欺负她,主任,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中年人眼神淡漠,道:“你女儿的确没跟人打架,但据其他家长的反应,他们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跟一个杀人犯的孩子在同一所学校,你女儿说的情况也的确属实,但问题还是在你女儿身上,如果你女儿不在,其他孩子就不会辱骂她,就不会打她,反倒是你女儿的存在,激发了其他小孩的暴力倾向。”
“所以,希望你能签字,你女儿不适合我们学校,请另选明校。”
阿煤瞪大眼睛,拳头攥紧,道:“明明是他们的错,为什么是要我女儿退学?!”
“我已经说过原因了,请签字吧,不要耽误我们彼此的时间好吗?”
中年人有些不耐烦,说着看了看手表,提醒道:“待会儿我还有课,请你配合。”
阿煤气得呼吸粗重,咬着牙道:“我没有杀人,我已经接受律法的审判了,我已经洗心革面,连审判长都给了我机会,为什么你们不能给?我女儿又没错!”
“你女儿的错,就是有你这样的父亲,煤先生,请签字好吗,我不想学校里听到其他人议论谁谁谁是杀人犯的孩子,你也不想你孩子被人指指点点吧?”
中年人满脸不耐。
阿煤额头青筋凸起,死死盯着眼前的中年人,但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手边传来:“爸爸,我不读了,我不读了,我们回家好不好?”中年人丝毫不惧阿煤的眼神,冷冷地道:“怎么,你想动手吗,还想再进监狱吗?现在律法更加完善了,专门制裁你这种人,你再进监狱,你女儿这辈子连进学校的资格都没!”
阿煤清醒了过来,脸色难看,他深深看了一眼中年人,抱起女儿转身便走,摔门而出。 “轻点,门摔坏了你赔不起!”
紧闭的房门里传来中年人的愤怒声音。
阿煤抱着女儿离开了学校。 “爸爸,我不读书了,我不喜欢读书,我讨厌读书……”女孩在阿煤的怀里哭泣。 阿煤眼眸抽搐,眼眶微微泛红,道:“小球乖,小球听话,爸爸再给你找个更好的学校,不会再有同学欺负你,你还是好好读书知道吗?”女孩抬头看着阿煤:“爸爸,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读书?”
阿煤努力掩饰着脸上的痛苦,挤出笑容道:“因为读书,我们才能坐在他们的位置上,帮助更多像我们这样的人。”
女孩哭泣道:“我不想帮助他们,我只想跟爸爸一起。”
阿煤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努力笑着道:“小球这样就不乖了哦,还记得老师跟书上怎么教你的吗,要助人为乐,我们要学会帮助别人,要是人人都愿意帮助别人,就不会有人受欺负了。”
…… …… 看着阿煤抱着女儿回家,柳积川停下了脚步。 望着他们父女俩的背影走远,柳积川轻叹了口气,道:“看来他们以后要吃不少苦了。”
许深微微点头,没说话。 “你觉得阿煤有罪么?”
柳积川忽然问道。
许深眼眸微微变动了下,道:“何出此言?”“如果有罪,是什么罪?如果没有罪,阿煤过得好像并不好。”
柳积川轻声道:“这些年,律法越来越完善了,但完善的制度,却会淘汰掉一部分人,曾经捡垃圾吃不犯法,如今捡垃圾吃,属于侵犯人家财产,人家如果愿意,能够起诉你,那这一部分只能依靠捡垃圾吃的底层贫民,该怎么活?”
“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律法过滤掉了,没有危害任何人,但赖以生存的手段却成为了犯罪。”
许深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道身影,他沉默了下道:“也许是律法还不够完善吧,真正的完善,是能兼顾到每一个人。”
柳积川笑了,拍了拍许深的肩膀:“这样天真的话,可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