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发现她腿变得很无力。
不足十平米的小土房,她已经走不完了。 不是脚上锁链的原因,那铁锁链并不重, 十三岁刚被套上的时候她是觉得重的,但是现在已经不重了。 她已经习惯了。 所以为什么腿会变得很无力? 七女伸出手抓住高高的窗户边缘, 她靠着墙壁踮起脚往外看。 是大山。 漂亮恢宏的大山。 像个巨大的牢笼。 逃出小小的牢笼, 也会被大山困住。 这么残酷的大山, 为什么以前的她会心生向往。 七女腿一软倒在地上,铁链发出哗啦的声音, 刺耳无比。 她觉得腿有点痒,于是伸手去挠, 然后摸到黏黏的东西。 ……是什么? 太过昏暗的屋子里,七女看不清她摸到了什么。 但她知道她的腿早就生病了。 ……她会死掉吗? “汪呜……” 小狗小小的声音从外边响起, 七女眼睛一亮,她挪到边上。 女孩充满活力的声音隔着门清脆的响起,她喊她的名字:“七女!”“我做好准备了,今天晚上我们一起跟小黄逃出去吧!”
“我们离开大山,去外边的世界。”
女孩给她打气:“所以你再坚持一下, 听说外边有很厉害很厉害的医生, 他们会治好你的。”
“所以你等着就好了, 今晚我会来找你。”
七女贴着门,她的腿鼓动了一下, 有粘液分泌出来, 她说:“好喔。”
“我等你,三春。”
女孩从窗户外扔进来食物, 她知道七女不安, 于是她给她保证:“小黄会在这里陪着你的。”
“别害怕。”
三春声音有七女很久没感受到的阳光的感觉, 永远积极向上的感觉:“小黄会保护你的。”
“汪汪。”
小狗勇敢的应声。
于是七女说好,她爬过去,抓起食物狼吞虎咽。 要吃饱,要有力气。 最开始,她的腿被打断,而后感到了昏昏沉沉,高烧不止,然后脚背的地方长出一个很大的水泡。 随后接二连三的长出好几个。 剧痛难忍。 可在某一天,水泡全部突然消失了。 但是变得麻木不堪的她,突然发觉自己在愤怒。 腿越发无力的时候,她越发愤怒。 可愤怒会带给她的,只有身体上永不会愈合的伤口。 好生气好生气。 可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不能放任愤怒随意发泄,不然三春会伤心。 再说了她的腿生病后也没怎么有人会随意来欺负她了,他们只是把她关了起来,永不见天日。 但是没事。 三春会救她的。 她现在记忆变得很差,本来就没有见过三春几次,所以已经忘记三春的模样了,不过没事,等到晚上,三春带她离开时,她就可以看见三春了,然后她会牢牢记住三春的模样。 这次不会忘记了。 可能是终于要离开了,七女有些感到焦躁。 她在小小的屋子里爬来爬去。 忍耐,忍耐,忍耐。 不要放纵愤怒。 要清醒。 要克制。 不然……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 无知无觉中腿在自主的扭动,七女没有发觉,她抬手咬住自己的手指——很重要的东西? 等等……除了三春,她没有很重要的东西。 “汪……” 小狗突然叫了一声,七女混乱的想——哦对,还有小黄。 小黄是三春的宝贝,那么也是她的宝贝。 三春重视的一切她都会重视的。 七女不断咬着自己的手指,她没有察觉的下半身在扭曲,或者说就算察觉了她也不会在意。 因为那是幻觉吧。 她知道的,与她腿生病了一起发生的,有时候她会看见可怕的东西,但三春和小黄出现的时候,那些可怕的东西又会消失。 她有时候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但是只要三春出现她就知道了,三春所在的地方就是现实。 残酷但还有所期待的现实。 弯弯的月亮升起,夜晚到来。 苦苦忍耐的七女期待的靠近门,她手撑在门上:“三春。”她小小声的喊。 “汪汪。”
小狗声音也小小的。
扭曲的腿在恢复,七女有了点力气,她隔着门问小狗:“小黄,天黑了对不对?”她有点不信任自己所看到的了。 “汪……嗷——” 小狗软乎乎的叫声突然变得凄厉。 七女愣住,她有些不明白此刻又是她的幻觉还是真实。 她听到了混乱的声音,有人用恶心的语气在说—— “三春的狗怎么在这?也不怕被里边的怪物给吃了。”
七女愣住了,声音如潮水般褪去,她的世界空无一声。 她回过头,然后发现她的腿突然没有了,铁链安静的躺在地上。 只有鳞片、触手、鼓动的脓包。 它们占据了这个小小的木屋。 ……她的病。 医生能够治好吗? “哎呀。”
门外传来三春和别人争执的声音,门内,不知何时、不知怎么,突然出现了一个青年。 七女下意识瑟缩了下。 青年眉毛浅淡,面容和善,身上干净整洁,戴着白色的鸭舌帽,他双手插兜的看着她:“可真是漂亮。”
同样是说她漂亮,但这个“人”不是看着她的脸,而是她丑陋的腿。 “居然还是个人类啊。”
青年没有靠近她,他掏出戴着手套的手点了点自己下巴,若有所思。
七女一下回神,她扭头奋力的砸门:“三春!”她刚刚听到了三春的声音了。 三春来救她了。 世界那么、那么大,一定会有医生能够治好她的。 她不用质疑。 “三春?”
戴着帽子的青年站在碎掉的窗户前,他回头:“哦,那个小孩吗?”
“她没办法救你喔。”
青年露出笑容:“我说我是医生,她便问我。”
“有人腿生出鳞片,长出脓包……是什么病。”
七女拍门的手停下,她一边听着三春与别人的争执一边茫然的看向青年。 青年朝她走近,然后半蹲下来:“我告诉她,这是天晶病。”
“无药可医。”
“就算挺过开始,抗拒了诱惑,维持住了人类的理智。”
青年伸出手,他怜悯的触碰着她满是伤疤的清瘦的脸:“但在最后,你还是会变成阿梦加。”
“一个扭曲的怪物。”
“所以为什么要苦苦坚持?”
青年轻声发问,他抚摸过她的伤疤,“为什么要忍耐。”
“被伤害了的话……” 青年握住她脏兮兮的手,和善的脸上轻描淡写:“就伤害回来。”
“一直感到害怕想要逃避的话会失去重要的东西。”
“你明明有这个能力。”
青年松开她的手:“如此强大,可以去保护……”
他想了下,然后笑眯眯的说:“三春。”“杀掉所有人,便不会有任何人伤害你们。”
如陷入梦境,也如终于摆脱了梦境。 七女靠自己走出了“牢笼”。 可怖的阴影笼罩下来,争执声戛然而止,七女被扭曲的下半身高高托举起她的上半身,她看见了延绵不断的山脉。 ——大山,真的漂亮又残酷啊。 七女低下头,她血红色的眼眸看不清下方的人,但她知道三春在这里。 于是她笑着说:“三春,我们一起离开吧。”
她记得,她是这么说的。 但是。 但是。 愤怒发泄完毕的时候,小小的山村血流成河,小狗在血泊中呜鸣的声音微不可闻。 而衣服布满补丁、露出的皮肤全是淤青,脸颊上有两团红晕的小小女孩紧紧抱着她,她鲜血不断从嘴边溢出,但还是在不停的、越来越虚弱的对她说—— “我来救你……我来救你……” 三春,原来长得这么可爱啊……阿梦加歪了歪头——但是三春。 我并没有求救哦。 我如此强大,我可以救我自己。 所以三春,你陪着我就可以了。 扭曲丑陋的阿梦加抱紧小小的、身体同样满是伤痕的女孩——我不会再向你求救了。 …… 救救我。 三春。 失去脑袋的阿梦加突然伸出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尖利的蓝色指甲刺入自己变得漆黑的身躯。 三春……三春,在她的身体里。 没办法再出来保护她了。 但是没关系,小黄还在…… 阿梦加想着,然后想要挣扎离开这里,但突然之间,一闪而过的画面让她停了下来,随后绝望席卷了她。 嗤—— 粗壮的猫尾撕裂了所有小怪物,它没放过阿梦加这瞬间的分神,它飞速朝一动不动的蓝色阿梦加袭来,尾端的嘴张开—— 然后一口一口吃掉了她。 漆黑的天空如玻璃一般破碎,蓝色泡泡慢慢上升,奔入阳光之下。 太过明亮了,于是万花筒一时有些恍惚的抬起头看着界间寸寸碎裂—— 原来外边天已经亮了啊。 这一晚好像并不是很漫长。 嗤嗤的声音细细的响起,万花筒回过神,她看向小猫——但或许,还没有结束。 小猫额头青筋崩出,浑身的黑毛刺激倒立,他的尾巴像是有了自主意识,它在疯狂扭动,不愿意回去。 ……不行。 还不到时候…再坚持一下。 小猫清楚的意识到他的病变度肯定又上升了,野兽的低吼声从他喉咙里溢出,他突然看向一边的万花筒,蓝金两色的眼眸疯狂颤动。 过了好一会,长长的猫尾巴里吐出了一块蓝色的石头,然后小猫成功收起了尾巴,他飞快从石头边跳开。 于是万花筒慢慢靠近:“你怎么样?”
小猫趴在一边躬身喘息,或许是因为万花筒不是他的队友,甚至他们不属于一个疯人院、一个特管处,于是他难得坦诚的说:“没多少时间了。”
万花筒用工具将那块小小的蓝色石头收起,她一层一层光晕的眼眸在晨光下十分耀眼:“这样。”
盒子合上,万花筒看向身边紧紧跟着她的棉花,她突然说:“不过,不死会拼命救你的吧。”
小猫一愣,他没有抬头,只是发出了十分清晰的笑声。 “是啊。”
“因为他不希望任何人死在他面前。”
只是,病变度的上升,跟□□受伤是不一样。 那不是想救就能救下的。 - “十七……” 好累好累……不要叫他。 “十七……” 都说了不要喊他,他还想再睡一会,太累了。 “十七……” 话说这是谁的声音?好烦人。 “十七。”
耶克莫多快乐的喊醒他的房东:“起来拆礼物了~”
耶克莫多?! 陈一七一下睁开眼,后怕的情绪从背脊蔓延,冷汗阵阵——耶克莫多没有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吧…… 陈一七愣住了。 手中的骨刀在寸寸下落,几乎不需要陈一七用力,它便切开了面前奄奄一息的阿梦加。 从头的位置,到鼓鼓的腹部,再到那长长鱼尾端。 切开了。 “礼物。”耶克莫多有些得意:“喜欢吗?”